琴嬷嬷接着往下交代,没察觉林舒的表情,她说:“司苑局除了负责皇宫内院里贵人们日常吃的蔬菜瓜果,还负责各宫花圃盆栽的供给。若是有多余的,还能再分一些赏赐给王侯贵戚们。”
说完,领着她们往前又走了一些。
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楼阁,说:“那儿是海斋楼,住着当今太傅。不得允许你们谁也不许靠近…尤其海斋楼外的花圃与菜圃。都听明白了?”
“婢子明白了。”
满月认真地记下来。生怕惹了琴嬷嬷不高兴,回头给她们小鞋穿。
只听到一个声音,琴嬷嬷回头见林舒在走神,淡着脸色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都记住了?”
林舒回过神问:“嬷嬷说的是哪位太傅?”
琴嬷嬷看着她皱了一下眉头,冷了脸,眼色严厉的说:“本朝只一位沈太傅。”
林舒知道本朝只一位太傅,她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因为实在是有些…意外。
“沈太傅虽然年纪轻,但却位高权重,他如今掌着内务府总管大权,下领着锦衣卫衙门,可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念太傅这几年劳苦功高,内务府事务又繁忙,皇上特地将海斋楼赐与了太傅。”琴嬷嬷又严肃地多交代了几句,“不过,太傅也不是每日都住这儿。”
劳苦功高?林舒舌下苦涩。
真正劳苦功高的是像父亲一样清流砥柱的臣子们。可近二十年,大庸朝皇位更迭频繁,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上位者不稳,今又有乱臣贼子当道,林舒担心大庸王朝还有希望吗?
琴嬷嬷见天色不早,打算带她们回司苑局,这时一个年轻的太监朝着他们走来,打躬作揖,说:“太傅让我来向琴嬷嬷讨一个小婢子过去。”
琴嬷嬷,“之前的棋儿…”
“那婢子好大狗胆,无事对太傅献殷勤,已打了三十板子,叫人抬走了。嬷嬷回头教训些个,也别再弄些不三不四人进来!”
琴嬷嬷白着脸色,就要跪下,“是我办事不力,这样的事情当不会再发生了。曹妙琴向太傅请罪……”
“嬷嬷也无需自责,底下的奴才婢子们存了什么心思,您也未必都知道。太傅并无责罚嬷嬷意思。只叫嬷嬷别让小人背刺了……”太监出手托住琴嬷嬷,没让她真跪下,凑近了说,“那棋儿还想赖在您头上,指说是您让她接近太傅。”
琴嬷嬷脸色发白,眼里含恨,内心发凉——她当初见这个棋儿乖巧,还认了干女儿,没想竟是她看错眼。
“有劳云胡公公提醒,回头我再挑一个手脚干净的送去。”
云胡的视线落在林舒与满月的身上。
“她两人是新来的?”
“是,今日刚到,还未及训…”
“就你了。”云胡抬眼一扫林舒,不等琴嬷嬷把话说完,直接点了名。琴嬷嬷诧异中抬眼看了眼林舒。
“这……”琴嬷嬷虽然诧异,但谨慎地把话收了回来。棋儿被打偏巧在这一日,冯提督又亲自来过,琴嬷嬷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对林舒说道:“既然太傅那里要人,你便随云胡公公过去。”话音顿了一下,压低声说:“记着,不可对太傅无礼。”
满月一听着了急,“嬷嬷,婢子手脚也勤快,可否换婢子代她去!”
琴嬷嬷瞪去一眼冰冷的眼神,“这位是内务府云胡公公,在太傅身边当近差,公公要的谁,便是谁。岂容你一个下等奴才张口说话的份?”
“掌嘴!”
满月吓了一跳,生怕林舒也跟着受罚,连忙自己掌了一个嘴巴。
林舒从怔忪中回过神,忙身子一欠,对琴嬷嬷道:“嬷嬷息怒,满月不是存心顶撞。”
她又对着满月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给了个安心的眼神。满月捂着脸,忍着内心的担忧,她非是担心别的,而是姑娘从未做过一点粗活,更别说伺候人了。
“你叫什么?”
“林舒。”
云胡点头,领着林舒朝海斋楼走去。
林舒心里头乱糟糟的,实在弄不清楚沈华亭是什么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叫“蛮蛮”的女子,对他的确很重要。
云胡将林舒直接带到了后院,院子里空空落落的,分明各处角落都点着一盏小灯,整栋海斋楼却给人一种昏暗不明的感觉。
“从这儿出去,有道小门,门子外是几块菜圃,你去拔两棵萝卜回来。洗干净了送去膳房。”
简单交代后,云胡留下林舒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后院里发呆。
——拔、拔萝卜?
林舒记忆里吃的苦头都是在织染局,现在换了个地方吃苦,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左顾右盼,发觉这儿连个询问的人也没有。
林舒微微地吸了口气,壮着小胆走进了黑漆漆的角落里,寻到了那扇半矮的小门,推开走了出去。天色刚黑,雪光茫茫,她一时分不清方向。
她踩着嘎吱的雪声,沿着脚下一条小路,找到了云胡说的菜圃。
这是林舒长这么大……不,两辈子长这么大,头一回亲眼见到菜圃?
几块菜地延伸出去,打理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有些地里果然还种着几样能过冬的蔬菜,一棵棵盖着白雪,只露出一点菜尖尖,青绿可爱。
在林舒的眼里,这些蔬菜大同小异,何况还让雪盖住了,这要她如何分辨得出哪一种是萝卜?
林舒傻眼了。
海斋楼的膳房热气腾腾的,几口灶台上忙碌不停,林舒是顺着香喷喷的味道找来的。
里头掌勺的是一个叫锦娘的女子,其余还有几个打杂的下人。
锦娘围着裙布,百忙之中擦了一把手,抬头瞧见林舒明晃晃地杵在那里,视线落在了林舒提拎着的两颗大白菜上。
锦娘来不及打量她,手里的菜刀没停下来,落在砧板上,“笃笃笃”地作响,看得林舒瞪大眼。
“新来的?我这儿要的是萝卜,不是大白菜!”
林舒知晓这不是萝卜,可她实在没找着。外头天寒地冻的,天知道她拔动这两颗大白菜,再拎回来费了多大的劲。
她眼巴巴望着锦娘,“不能凑活么?”
锦娘手里刀姨歪,险些切着手。
抬头:??
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
“萝卜长大了会露头,你把雪扒开找,不要只瞧叶子!”锦娘好声好气的给她解释了一遍,嗓门扯得有一些大。
几个忙活的下人偷偷地捂嘴笑。
林舒小脸儿一白,又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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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是他刻意叫来。顾万堂心想,沈华亭看中林舒,除了林家三姑娘貌美,也许还因她是林秋航女儿。
他若将林嫣也招来,林家一双女儿,都侍奉他身侧,也许,能称这奸臣心意。
贤弟啊,可别怪他。
兄长这也是迫不得已!
若林嫣也入了沈华亭的眼,难道不比在教坊司让人糟蹋好过?
他也算是成人之美。
几个清流大臣的眼底,已经写满了对这楼子里骄奢淫逸做派的反感。他们若是也贪图这些东西,岂非和沈华亭之流一样!
这个顾万堂简直是不像样子,才刚升了官,便一改作风,这是要拉他们清流下水,出去让外人耻笑不是?!
几个乐工开始弹奏,歌妓将一段浓艳的戏文以她美妙动人的嗓音唱了出来——间或将那斑斓的广绣与披帛长长地甩了出去,又或是抛出手中的纱扇,婀娜多姿地转了几个圈,瞬间舞衣开散,从呼之欲出的胸口,飞出来无数海棠花瓣,带着旖旎的香气,伴着天人般的歌喉,夹着那戏文里香髓露骨的词调,直教人骨头都酥软了一截。
那几个原本还别着脸色不屑去听去看的清流大臣们,逐渐也被歌喉吸引,耳根红赤了起来。
到最后忍不住拿余光冰冷地掠了几眼,先前的鄙夷不屑也都悄然间染上了几许震惊。
春娘在一旁笑语晏晏的说:“香香不仅歌喉动听。那戏文里的‘妙趣’,香香也都擅通。”
香香盈盈一蹲,拿视线偷偷地看了一眼沈华亭。声音婉转动听:“香香献丑了。”
半晌不见沈华亭抬眼看她,香香怔了一下。她可不止是歌喉动听,还十分美貌。
虽然……
比不得他身旁的女子。
可她胜在千娇百媚。
便是再木讷的男人,也会对她多看一眼。可只有太傅,只有上首这个男人,竟然一眼都未看过她。
香香半蹲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她面色难堪地起了身,又与席间的大臣们软语了几句。
几个清流大臣们听了个脸红耳赤。
一致认为,这是沈华亭一类奸臣喜欢的花样。
简直,伤风败俗!
可他们一个个的分明坐立不住了起来。
有些画面一旦浮现在脑海,便止也止不住。
春娘心中好笑:这些个自诩清流的官,最是瞧不起她们这一类人。可他们却未必是真清高,不过是端着架子,舍不得脸面。没见识过便不知里头的奥妙。瞧瞧,一验便知是否真是柳下惠。
那些坐怀不乱的君子倒也不是没有,那都是稀缺货。
还有一类,则是太傅这样的。
春娘朝沈华亭打量地看过去。
太傅来的少,可也不是没来过。和来这的客人一样,太傅也会观赏乐户与歌妓们搬演戏文杂剧。可他每回都是神色淡淡。宴席之后也从未将女子带走过夜。
春娘看着看着,面色绯红。她这个年纪,一样还是会对着俊美的郎君想入非非。
何况春娘再也没见过比太傅这张还更要叫女子着迷的脸了。
但,春娘也只敢心里宵想。
这不是她能够去沾惹的人。
只是春娘也没想到是,太傅今日竟然携带了一位美眷来。春娘只看了林舒一眼,人群中如发着光一般的令人移不开视线。这若是放在楼子里,定然是花魁。
见沈华亭对香香毫无兴致,春娘,“换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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