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的从来都是一副烂牌。
她并非京城人士,她生在常州城的护渠村,被生母唐氏独自拉扯大。
唐氏体弱,早年病故于家中。
她的生父行踪不明,她不曾见过,唐氏也不愿多说。
是那句“旁支孤女”,骤然间点醒了她——生父跟京城林氏沾亲带故,且早己亡故。
要不然怎么能叫做旁支孤女呢?
她现在名义上的父亲,林尚书林至清,是林府的当家主人,亦是桓朝的工部尚书。
他出身贫寒,当初靠着东拼西凑来的钱赴京赶考,因相貌不俗又才华横溢,被先帝点为探花郎,名震一时。
林府当家主母萧氏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名为萧明珠。
其父镇国将军萧毅早年丧妻,后来并无续弦,亦无妾室,膝下唯有一双儿女,长女萧明珠与幼子萧明殊。
当年是萧氏一眼相中林至清,这才成就了这桩婚事。
倘若按照话本子里的剧情,将军府嫡女与探花郎喜结连理,少说也是才子佳人的佳话。
奈何萧氏子嗣艰难,婚后十年才生下一子,也仅有这一嫡子,故而只能为夫纳妾彰显自己的贤惠。
随着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他们年少情意也似乎被岁月冲刷,怨怼丛生的下场,便是如今二人只能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一个屋檐下,相视无言。
那些妾室瞧出了他们夫妻离心,又知道萧氏有意避世,便常常在府里兴风作浪。
不受宠的孩子往往因此举步维艰,冬日里更是能冻得丢掉半条命。
出身低微如林镜早,没有生母呵护,亦无母族庇佑,空有美人的皮囊,只是林府之中一个精美的玩意儿。
她以后注定要被林尚书当作拉拢人心的工具,送到权贵府中做妾,成为权贵的玩物。
名声越显,她就越能成为权贵争夺的美妾,林尚书也越能获利。
而她本人是否会因为这些有失女子矜持的举措声名狼藉,无人在意。
后宅西方天地之间,竟无一寸立足之地。
举目无亲的她,只能自谋生路,顶着旁人的冷眼,在这摊泥沼里挣扎了足足十年。
她很清楚,抛头露脸在外,声名狼藉的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事实也正是如此,无论她从前活得再如何精彩绝伦,在绝对的权力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之下,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她恨,可又不恨,毕竟若不是这尊贵的林府,她这一辈子也就一眼望到头了,又哪里能瞧见山外之山,走到天外之天。
她确实被这繁华世界吸住了目光,也滋生了太多本不该出现的野心,可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永远是这里的一捧默默无闻的泥土。
她不甘心自己渴望的自由,永远被现实无情击碎。
所以,有些时候来些节外生枝才好。
林镜早瞧着马车终于驶过石桥,浓雾也逐渐消散,便再次看向自陶。
“自陶,我们现在到了何处?”
“小姐,我们到了越州城。”
“越州城啊,好去处。”
林镜早记得有一故人此刻就在越州城之中,只是不知她们之间有无缘分。
不过,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于是她绕了绕指间的青丝,“停车。”
坐在前面的车夫没有听从林镜早的吩咐,而且语气颇为不善,“林府着急要人,停什么车?”
林镜早知道自己此刻的要求着实突兀,可这一路上车夫对她什么态度,她也看在眼里。
她虽说并非体弱多病之人,可骤然离开故土,难免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这些日子消瘦不少,脸色也着实难看。
林府来的人一共坐了三辆马车,后面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几个侍女,还有林尚书身边的侍卫。
她有叫停车队的权力,但每次想休息,都被车夫以“赶时间”为由否决。
这便是仆大欺主了。
前世的自己,因为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得罪贵人,也无人为自己撑腰,所以才显得柔弱可欺。
可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这口气如今的她不能咽下。
林镜早掀开车帘,“你为何不停车?”
“这里的路不好走,停下不方便。
你不懂这个,还是听我的吧。”
自陶看着怯生生的,但护着林镜早的架势并不含糊。
“你怎么跟小姐说话的?
小姐吩咐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以下犯上的道理?”
车夫扭过头来看了她们二人一眼。
“你们在胡闹什么?
不叫我专心赶路,撞到人了怎么办?”
林镜早知道他还在糊弄自己,所以首接夺去他手里的鞭子。
“我们己经渡过河了,你当我是瞎的,看不出来这里是越州城郊外的路?
眼下路面平整,连个人影都没有,你要撞鬼吗?”
“什么神啊鬼啊,话可不能乱讲。”
“既然懂得敬畏鬼神,想来你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怎么这会儿倒是不懂规矩了,难道林府没有教过你要敬畏主子吗?”
这个罪名车夫是不敢接的,但他的态度倒也没多少尊敬。
“不敢不尊敬小姐,不过嘛,你们就在车里稳稳当当地坐着不行吗?
马上到京城了,你们哪来这么多事?
不用说别的,就说路上若有耽搁,老爷怪罪下来算谁的?”
“多事?”
林镜早冷哼一声,“你知晓我的身份,那么也该知道霜姨娘在父亲心中的份量,否则父亲也不会叫上展侍卫一路护送。
这一路上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倘若我有心追究,待回府之后在父亲跟前说上几句,你能否担待得起怠慢小姐的罪名?
如果是在越州城临时休整这个命令出了差错,你跟父亲实话实说便是,有那么多人看着,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亦不是颠倒黑白之人,是也不是?”
她也不怕车夫半路对她做些什么,叫她不敢回府告状,毕竟父亲身边的侍卫侍女都在后面看着呢。
他连当着那些人的面欺负自己都不敢,更别说有胆子灭口。
车夫也没想到,前几日还畏畏缩缩的林镜早现在居然露出另一副面孔。
怎么感觉她盛气凌人的?
一个乡野长大的土丫头,竟然也敢爬到自己头上发号施令了?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不免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小姐说的是,但是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当然要以小姐的安危为先。
毕竟越州城不比京城,小姐磕了碰了的话,我可没法向老爷交代。
小姐,我也是为了您好啊。”
这话说的,仿佛他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侍卫。
于是,林镜早故意放大了声音,生怕后面的人听不清楚。
“太子监国,天下太平,越州城离京城不远,治安必不可能差到哪去。
且父亲派来展侍卫正是为了保障我的安全,你难不成在质疑父亲的判断?
还是说你信不过展侍卫的身手?”
车夫心虚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休得信口雌黄!”
笑话,展信就在后面呢。
若是真把展信得罪透了,让他回头给老爷上眼药,自己是要挨板子的。
“废话少说,马上给我停车。”
林镜早不想跟他磨蹭,只冷冷地看着他,“否则我现在就叫展侍卫知道,你在欺凌林府的小姐,甚至划破了小姐的手臂。”
说罢,林镜早忽然拔下木簪放在手中,以尖端抵着自己的手臂,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管她是不是懦弱好欺负,林镜早这个小姐身份都是板上钉钉的,胆敢伤了林府小姐,他也别想活了。
车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勒停马车。
他想着,现在就先听她一次,反正回去的路上他有的是机会折磨她。
比如多走颠簸的路,多转几个急弯什么的,保证叫她难受得要命又挑不出理。
但他没想到的是,临下车前,林镜早忽然笑着拍了他的肩膀,眼底波澜不惊。
“话说回来,你也不想我无缘无故跟展侍卫申请乘坐同一辆马车吧?”
车夫眼瞳一颤,心虚地低下头,赶忙收起眼里的不服,毕恭毕敬地说:“那是自然。”
林镜早随即转过头去,敛住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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