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有关翠丫身份这件事解决了之后,容卿音买了一堆香蜡钱纸杯茭,带着翠丫到爹娘坟前,祭拜了一次,跟阿爹阿娘说翠丫往后就算是他们容家的一口人了。
“音儿姐,大爷大娘他们会答应吗?还有先前卖地卖屋的事。”翠丫看了看坟前的木牌,有些担忧地道。
毕竟离开青山村也算是背井离乡,更是连爹娘都不要了,这可是件没良心的事,多半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容卿音微微一笑,解释道:“无妨,几日前我去镇上时,顺便买了杯茭,阿爹阿娘答应了。”
杯茭常用来求神问卜,有阴阳两面之说,平为阳,凸为阴。
掷杯茭也是有讲究的,这东西多为阴阳先生所用。
若是掷得两面为平为笑杯,那就说明鬼神对所请之事犹豫未定,不否也不肯定。
反之,阴杯则是鬼神生气不允。
若是掷得一平一凸,也就是一阴一阳为圣杯,才是得了鬼神准许,所请之事可行。
容卿音掷了三次,皆为圣杯。
阿爹阿娘也欣然应允她离开青山村,应允她收翠丫为姐妹。
翠丫一听她这么说,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感激涕零地朝容卿音爹娘的坟前拜了又拜。
这日天清气朗,要离开青山村了。
容卿音租了一辆马车,到九川县需要五两银子。
车夫是个敦厚的汉子,帮忙把行李搬上马车里,笑了笑道:“两位娘子,可以启程了不?”
容卿音回头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鼻间有些发酸。
这半生所有的回忆都在这里了,纵然不舍,依旧要舍弃。
将满腔的酸楚与不舍压下去,容卿音转身坐进马车里。
一路渐行渐远。
沿着官道走了十几日,一路上可还算顺利,终于到了九川县,容卿音给车夫一点小费,找了个客栈暂时住着。
车夫好心,又帮他们把行李搬到屋子里。
九川县比辛乌县热闹些,翠丫跟个小孩子似的,对什么都好奇不已。
容卿音心情却是五味杂陈,前世来这里是跟着皇帝和裴凌筠来的,那会儿的九川县比现在繁华热闹多了,逛过许多好玩的地方。
可那时她是不情愿来的,只是迫不得已,现在她却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住下了,可谓是世事难料。
依着对九川县有略微的熟悉,接下来几日里,容卿音很快就找到了牙子,相中了一处比在青山村住的地小一些的宅子。
宅子在青衣巷,大约是在巷子里头了,不过好处就是相较于其他相看过的宅子,这处离衙门稍微近一些,总归来说比较安全一些。
宅子在巷子里头也能清净一些。
得了如此便利,房价钱自然会贵一些,原宅子的主人开价六十两,讨价还价一番后,原宅子主人同意以五十五两卖。
文书办好之后,容卿音和翠丫满心欢喜把宅子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
隔壁家里的大娘见到容卿音和翠丫,笑意融融地打招呼:“唉哟,你们就是新搬来的吧?”
容卿音脸上挂着笑意:“是嘞,初来乍到,还请大娘关照一二。”
话语间,容卿音自兜里掏出个红包,塞到大娘手里。
在准备搬进来之前,容卿音留意了下,这条巷子至少有七八户人家,便提早准备了十个红包,每个红包都是用红纸包了六个铜板,以图个吉利。
不求与这条巷子所有邻里打好关系,能得一两家人的好印象,不惹来其他麻烦,也就不必心疼这点钱。
邻里大娘捏着红包客气地道:“这怎么好意思......”
容卿音笑道:“大娘,您就收着吧,就一点小心意,我刚搬来这里,啥也不懂,还怕叨扰了您呢。”
她说的实在客气,邻里大娘磨磨蹭蹭地就收下了,热情地跟容卿音聊起来了:“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外地搬来的?”
容卿音点了点头:“从云上府辛乌县过来的。”
邻里大娘想了想,恰好听人说过这个地方,惊讶道:“那地方可远了,怎么大老远跑这里来住了?”
容卿音早就想好了说辞:“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我夫君南下做生意去了,上个月收到我夫君的信,说让我来这里等他,他过几个月便回来了,这一路来都是他让人打点好的,不然我一个妇人带着个妹妹,怎么能一路顺遂到这里来。”
邻里大娘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如此,难怪了。”原来是个夫家有钱的娘子。
不过手却是跟自个儿一样,也是粗糙的。
聊着聊着,邻里大娘的丈夫和儿子在外面干活回来了。
“那就不叨扰大娘了,我们也还得去客栈搬行李过来。”
关系熟络起来了,大娘也热心肠,一听她这么说便让她丈夫和儿子帮忙搬。
容卿音没推却,不过在搬完之后又给大娘的丈夫和儿子一些铜板。
大娘生得好看,她丈夫人高马大的,长得粗犷,儿子身形像爹,长相随娘,生得眉目清秀,清风俊朗,看着像个读书生。
大娘为郑氏名春娘,他的丈夫姓周,叫周大彪,儿子周翰言。
周翰言今年十七岁,比裴凌筠还小了一岁,也是个读书人,不过今年的春闱落榜了。
“音儿姐,这周公子是不是也是跟举人老爷一样,去京城考试啊?”
容卿音愣了一下,一面继续整理着被褥,一面淡声道:“会的,必须要去京城才能考最后两场考试,最后一关大概会由圣上掌题,不去京城那成?”
翠丫冷哼一声,满是怨气道:“我看啊,那些个举人老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忘恩负义!抛妻弃子!”
容卿音听到这话略微一顿,心里不觉地升起一些难言的情绪。
知道她是为自己抱不平,无声地叹了口气,疏解道:“是我要跟他和离的,其实这辈子不算他负了我。”
翠丫听不出“这辈子”的含义,瘪了瘪嘴道:“那也是他忘恩负义,容阿爹白养了他这么多年!”
这话不可否认,容卿音没说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到达京城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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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夫人见状便笑他癫狂。
“夫人浅薄!”知县冷哼一声,转身回书房写了一封回信。
信中写了容卿音为了去京城卖屋卖地的事,以及特地准备为容卿音准备路引,让里正帮忙解决那马翠丫的事等,颇有邀功之意。
四月初六殿试,四月十八便有了结果。
京城中的柳元巷再度喧闹了一番。
“凌筠果然高中状元了,这下回家里可算是光宗耀祖了!恭喜恭喜!”沈昆双手抱拳,笑着道。
裴凌筠勾唇笑了笑,一双如墨朗目流露出笑意,虽身着简陋暗色衣袍,甚至那袖口处还缝着小块补丁,针法粗糙,可身上绰约不凡的气度令人无法忽视。
赵远文一直求官未果,此时也甚是钦佩,感慨道:“要是你家那妇人怀上崽子,那可谓是双喜临门!不像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什么都没捞到,实在没脸回去见家中妇人了。”
闻言,裴凌筠神色微怔了怔。
怀上崽子么?
两人滚榻三月有余,有崽子倒也在常理之中。
思及临行前那日如春雨般的缠绵,裴凌筠眸色暗了暗。
王盛倒是想得开:“我就无所谓了,过几日就回去跟夫人好好过日子罢了,有个举人身份在乡县里也能赚钱。”
赵远文心中惭愧:“说的也是,不过就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
又看了看裴凌筠和张逸淮,犹豫再三道:“二位让人很是钦佩,若是以后能得照拂一二,万分感激!”
裴凌筠神情淡淡的,并没有说话。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张逸淮第三名为探花,定能谋个官职,不过其性子温善谦虚,对赵远文淡淡一笑道:“一切还未有定数。”
赵远文窘得无地自容:“逸淮说得也是,是我太心急了。”
沈昆拍拍赵远文的肩,笑了两声打趣道:“远文生得俊俏,若是有心,肯定能在这京城寻得一贵女,能过上好日子,当赘婿又何妨?”
赵远文听了,也只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几日,几人约着吃了顿好的。
王盛择日便要离开京城回家,心中怅然:“这两月在京城住着就如同做了一场梦,感觉自己好像有幸成了京中众多学子才人之一,如今倒是梦醒了一般,该回乡了。”
赵远文叹了口长气,“我也打算回乡了,京中花销大,似乎也无出路,你们应该是继续留在京中谋官职吧?”
赵远文说的是裴凌筠、张逸淮和沈昆。
沈昆虽落榜了,但依旧想在京中混出头,嗤笑一声:“若不是家中有稚童父母,我真不愿回去,故而还是会在京中再看看。”
张逸淮内敛谦和,窘笑:“我大概会在京中留些时日,看看圣上是否能赐予一官职。”
赵远文替他高兴:“如此甚好!”
他又看向裴凌筠,笑着调侃道:“裴兄你就不用说,定能谋个好官职,打算什么时候将夫人接来京中?”
其余几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脸上。
沈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幽幽喝了口茶,他可不信堂堂状元公会选择放弃娶贵女的大好机会。
将乡下妇人接来京中未尝不可,只不过让其成妾也未尝不可。
况且,像裴凌筠这样的,一看就是个能干大事儿的。
哪知只见他脸色淡淡的,启唇道:“等官职定了,便立刻回去将妇人接来京中,不想让她等太久。”
沈昆险些被一口茶水呛到,目光惊诧地看着裴凌筠,愣愣地没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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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嫣然含笑,拉着少年的腰带往里屋走,“想知道啊?来啊,我悄悄告诉你。”
少年跟着进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建宁那个狗皇帝已经死了,并且已是建盈三年了。
自那以后,少年便开始筹划科考之事。
建盈五年,少年考中了秀才,成亲只是意料之外的事。
“公子,两年了,你对我当真一点情义都没有吗?”女人嘤泣着道。
少年愈发俊朗出众,冷傲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沉稳。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对你了无兴趣。”嗓音冷得无一丝情绪波动。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就在少年要跨门而出时,女人缓缓开口:“公子,这样对我不公平。”
少年步子一顿,沉吟了片刻,声音冷沉:“那你想如何?”
女人笑了笑:“来日公子你功成名就了,将我赎出永司坊,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好。”
少年随口应了一声,丝毫没有犹豫跨门而出。
路过藏香阁时,顺便进去买了一罐润肤膏带回家。
他的妇人一见便甚是欣喜,笑得真诚又天真。
可倏地画面一转,他的妇人却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勾着笑对他说:“裴凌筠,我嫁人了,以后各自安好。”
那男人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女娃,一家三口熙熙融融。
原是从容不迫的人身骨猛然一僵,犹遇惊雷,面色骤变。
他抬起墨眸沉沉盯着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听到的话。
“容卿音!你是我的妻!”他连名带姓地喊她的名字,双眸赤红。
可哪知他的妇人面色漠然:“裴凌筠,你忘了吗?我们已经和离了。”
床榻上的男人倏然从梦中惊醒。
屋里一室冷清,身旁的位置也没有妇人柔软的身子。
想到梦里的那般场景,男人的心莫名地一坠。
他确实想过如那位前朝大臣齐书芳一样,娶了城中贵女,便能如虎添翼,笼络朝中大臣。
但他从未想过将她丢弃在青山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也是真的。
待到他在京城站住脚,便会回去将她接回京中。
窗外的月光遥远黯淡又清冷。
京城此地离青山村也很遥远,他无法看到妇人过得如何,
梦终究只是梦,她那么乖巧懂事,定会听话在家等着自己回去。
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慌乱得厉害,扰乱心神。
“容卿音,我们不可能各自安好......”
他呢喃着这句话,执笔染墨又写了一封信,给辛乌县的知县,并留笔让其回信。
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将信件寄送出去,心中才舒坦了些许,收敛了多余的心思,认真看书。
王盛和赵远文因没被录取,不甘心无所成就地回乡,于是常常跑去永康坊,想要结识些达官贵人,偶尔抽空抄抄书。
还有一场殿试要考,沈昆即便看着他们俩去永康坊吃喝玩乐很眼热,也不敢松懈,跟着隔壁的裴凌筠和张逸淮一样,待在屋里闷头读书。
书信于一个月后,送到了辛乌县知县手上。
知县连忙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笔锋苍劲有力。
知县不是第一次看到裴凌筠写的字,却还是忍不住喟叹:“裴举人果然为风流才子。”
书信内容很简单,不过是让他帮忙派人去青山村里看看那妇人过得如何,却又多加了一句“已中会元,多谢知县大人照拂”。
知县此时还未收到京中传来的喜报,看到这句话时,激动得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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