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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会议都关键,凡是指示都重要。刘涛用顺口溜打着哈哈。

自从杨卉被拘禁以后,刘涛从不起眼的位置突显出来。好比以前等在后台的候选演员,突然逮到了一个主角生病住院的机会,有机会站到了前台。为了把这一职位稳定地站下去,不得不十足地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机智。但在面对着韩江林时,刘涛又心怀十二分的尴尬。因为他要取代的人是杨卉,杨卉的后台又是韩江林。只要有一分机会,杨卉都是韩江林不会遗弃的局长,不到万不得已,韩江林绝对不会同意让他代替杨卉。一旦韩江林当上县长,关于财政局长的人选,县委肯定会尊重韩江林的意见。无论杨卉的事情怎么发展,刘涛要当上财政局长,韩江林都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所以刘涛对韩江林可以用过度热情来描述。

这段时间的经费到位情况怎么样?年初的预算好像无法落实?

吃饭一口口地吃,钱要一笔笔的拨。刘涛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段时间是春耕大忙的时候,对于生命是最旺盛行的季节,对财政则是青黄不接。

刘涛不好直接用建设场面铺得太大的话说破,使用了隐语来暗示,让韩江林明白他眼下的处境,又不会得罪书记。

韩江林的指示则不能采取隐语的方式,他明白无误地说,我的意见是,固定投资方面要保证必要的投入,但保吃饭保运转的钱还要按预算拨付,要大炮不要黄油,勒紧裤带搞建设,不保证正常的运转经费,以后谁还办事,从上面要来的钱不到帐,谁还会拼命向上面要项目要钱?

刘涛嘿嘿笑道,县长书记签字来要钱的很多,财政局保证最重要和最必要的经费拨付,当然,你很少签字,我跟科局长们说,如果你们能让韩书记签字过来,我保证一分不少的拨付。

这话明着是讨好韩江林的意思,也解释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什么请示报告没有按正常渠道走分管县长,而走到他桌上的原因。

韩江林主持政府工作只是在上级领导主持会议上的一个口头指示,没有形成具体的文件,分管县长们的工作也没有提出是协助他分管财政工作等,这种局面实际上也造成了他眼下的尴尬地位。如果他过于强势,要分管县长们协助他工作,并定期向他汇报,则有可能造成分管县长与他之间业已存在的矛盾。因为苟政达主持县委工作以后,黄宇及其它的县长,本来都有可能在位置上作一个调整,杀出韩江林这匹黑马以后,眼看到手的机会都泡了汤,个别副县长嘴上不说,心底里正等着看他的热闹呢。如果韩江林不闻不问,采取任其自然的方式,眼下的复杂局面就有可能进一步失控,最后变成了盘散沙,最终将危及韩江林顺利接任县长。这正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期待的结局。要解决这种两难的困局,韩江林只能期待上级尽快下文明确他出任县长,他才有可能手握重权,名正言顺地收拾散乱的局面。

前一段时间关于白云两位主官的消息满天飞。后来有较为明确的消息,说苟政达出任书记、韩江林出任县长的方案已经报告了省委,等省里批复就可下文。形势才稍稍平静。

挂了电话,韩江林分析财政经费紧张的原因里面,除了县内财政收入少的主因外,上级财政补助是白云财政来源的重要渠道,要保证这个渠道畅通,人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原来李副县长分管财政工作时,由于他在市委办公厅出来,跟分管财政的副市长当过秘书,熟悉财政方面的人事,跟市里要经费时,轻车熟路,白云的财政经费一度十分宽松。黄宇接任常务副县长后,尽管与上面的关系不是十分熟悉,但依靠杨卉的聪明能干,财政经费也不像现在这样紧张。俗语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杨卉一哼一叫,加上与市财政局的领导关系热络,获得上级的经费补助大大高于其它县。到了刘涛主持财政局工作,人倒是老实人,但办法少,只能是维持会长。管好财政要开源节流,不开源,仅靠节流当然不能使局面有大的改观。韩江林不知道自己出任县长后,能不能与上面建立良好的关系,改变白云财政的紧张状况。

公文堆在案头是对心理的一个无形压迫,韩江林埋头签了几份文件。他手机响了起来,见是孙浩的电话,韩江林皱了皱眉头,仍然接听了电话。

孙浩在电话里向韩江林汇报:省发改委研究室一位主任到白云检查工作,多次念到韩书记,请问韩书记有没有时间作陪?

原来孙浩认为是韩江林挡了道,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地位悬殊了,孙浩已经与他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好像甘愿缴械投降,每逢见面,脸上就像春天怒放的花儿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一口一个韩书记。经常飞沫四溅地向他人介绍在南江精诚合作的历史,热情张扬得几乎过了头。

韩江林领教过的口蜜腹剑,但并不予以点破,反而配合孙浩的表演,点头附和。与其与一个政治对手进行金刚怒目式的较量,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多一个虚情假意地替自己宣传的政治吹鼓手。人们对于吹鼓手的要求是,不管他的政治立场和倾向怎么样,他吹出的声音不管对于被吹捧者,还是对于民众,已经代表了他的政治立场。

韩江林知道研究室主任的分量,也清楚这些挂着研究室牌子的部门,在省里是闲单位和闲职人员,除了必要的调研,大可以关着门进行调研。但他们下来调研,一者显示他们的身份,好歹是省里的领导,市县等下级部门搞不清他的来路,以为凡是上级来的都是菩萨,见着就磕头烧香,派一大帮人陪同,不过是游山玩水,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说,还得付出数额不菲的接待经费。

一般的行政机关在运行过程中,会渐渐地形成两个周期律。一个是黄炎培先生提出的腐败周期律,这一周期律促使朝代更替。由于这种朝代更替,基本没有体制上的更新,因而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发展中,朝代更替只是封建王朝体制的不断复制,没有任何促进民主政治进步的迹象。另一个则是帕金森机构膨胀周期律。任何组织机构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之后,由于内部机构设置的增加,庸人靠经验而不是靠智慧不断升迁,从而不断吸纳更多的平庸人才进入,使得组织机构像金字塔一般扩展和增加,影响了组织的行政效能。改革开放以来所有的机构改革,主要目标之一就是为了克服机构膨胀周期律带来的恶果。韩江林自能够掌握用人权以后,所任用的下属尽可能找最优秀的人才,避免帕金森膨胀周期律的出现。当然,他是在下级,对克服机构膨胀的贡献并不大,但如果上级部门减少一个闲职,下级相应就会减少无数的职位和节省无数的经费。这样对机构改革的贡献要大得多。

虽然韩江林并非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但是,讲究必要的利益能够节省许多时间和精力。他沉吟半晌,说,能不能请黄县长出来陪同一下,我中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客人。

孙浩说,刘主任说他与你的两位同学杨处长、冷处长关系很好呢。

同事怎么会不好呢?韩江林心说,嘴里道,我中午确实没空,你替我向刘主任道歉。

孙浩不好再说什么,嘴里答应,挂了电话。韩江林不得不给黄宇打电话,请他出面接见刘主任一行。

黄宇正从南江往县城赶,他说,人家点名要求见你呢。

常务副县长出面接见,已经给他天大的面子了。韩江林笑笑。

黄宇也笑着说,他可不是要天大的面子,而是想要天大的关系,老弟你年轻,发展势头如日中天,官场中人哪一个不想结识这样的人,这是日后重要的资源。

哥子不就是长我几岁?莫非就已经老气横秋,搞不动革命工作了?

黄宇大笑道,这不是年龄问题,这是政治地位问题。

刚挂电话,办公室的门就响了。

小周进屋不用敲门,来者也不是陌生人。陌生人要见韩江林,小周要进来通报。敲门的人与韩江林熟识,所以小周不必要通报。礼节是一种地位的像征,刘邦打江山时,和部下同吃同住,当了皇帝后,就用礼仪把自己和部下隔开了,摆起了皇帝的架子。政府官员是人民公仆,韩江林刚搬进县长室里,本来不想摆架子,门是敞开的。一则敞开门办公,凡是到政府串门的干部或群众,有事无事都要打一个招呼,或进来坐上老半天,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二则官场有一定之规,其他县长都按照一定的礼节行事,韩江林不敢例外。从这一类小事上,他已经觉察到了陈规旧习对于创新思维的严重束缚。

进来,韩江林叫道。门轻轻推开,一个头探了进来,来者是龙阳滩电站的投资人商总,韩江林马上热情地站起来迎接。商总勾头哈腰地握住了韩江林的手,说,韩县长好。

韩江林用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商总请坐。

不待韩江林吩附,小周端着茶水摆到商总面前,商总说了声谢谢。商总给韩江林递烟,韩江林不抽,商总也不抽。韩江林说,你尽管随意。问了几句商总是否习惯南原的气候,饮食习惯等方面的问题。商总不是闲人,没有事不会登门闲聊的,要闲聊也会找茶楼等场所,不会到办公室来,韩江林沉得住气。

商总说,龙阳滩电站已经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过两个月就要试蓄水,县里能不能按照当时签订的协议,在移民搬迁这一块多下些功夫,加快进度?

协议?韩江林停顿了一下,他听说过县里在引进龙阳滩电站项目时,曾经和投资商签订过这么一个协议,但他不知道协议的具体内容,也就谈不上怎么执行,真诚地问,协议上县里都答应了些什么条件?

这话让商总倒吸一口冷气,他以为韩江林会提出什么条件来要挟他,或者韩江林个人需要向他提出什么条件,故意说不知道协议的内容。县里引进投资数个亿的电站不是一个小项目,县委常委会肯定开会通过引进方案,而且白云在招商引资方面,制定了较为详细的方案。商总抬头怔怔地看着韩江林。

韩江林知道商总误解了他的意思,两手一摊,说,领导有分工,不同的领导负责不同的项目,龙阳滩电站原来由屠晋平书记亲自抓,李县长具体负责,详细的情况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不好把分工的事情说得十分具体,过多过问或者插手别的领导负责的事项,等于一个好事者,领导中的好事者除非拥有非常强势的背景支撑,或者能力和作风一惯强势,否则极易引起同事无端的猜嫉,进而因为过度出头而成为众矢之的。

商总到贫困地区投资,受到县里各色人等的捧抬,一向自以为是,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没想到今天在新县长这里受了一顿下马威,骨子里敬畏官员的小市民心态立马显现出来,一边对着韩江林点头哈腰,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往外掏协议书,平摊在桌子上,轻轻向韩江林面前推过去。

这场景像旧社会上海摊两帮势力摊牌的那种味道,韩江林嘴角轻轻一咧,用手压平了协议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商量脸色发青,喉头干涩,胸脯急骤地起伏,紧张地观察着韩江林的表情。他就像把一件别人认为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拿给专家鉴定,谜底就要揭开之时的期待之情。也像一个丑媳妇,还从来没有进过丈夫家的门,这会儿拿着丈夫的一纸书信,投靠到夫家门下,接受婆婆质疑的情景。

当然,眼下的情形又犹如债主把一大笔钱借给了一个商人做生意,商人撒手西去,债主把借据拿给商人的继承人鉴定,期待他认可这笔巨额债务。韩江林轻轻一笑,说,这份协议是按照规范的格式签订的,不仅符合国家的有关规定,也完全符合白云对外招商引资的条款。

这一番话等于债主承认了原来的债务,商总暗暗松了口气,抬手起不经意地抹掉了额头的细汗。说,感谢韩县长能够这么看,我们这种搞长期项目投资生意的,就盼望像韩县长这种理性的领导,能够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如果新官不认旧帐,朝令昔改,我们就遭殃了。

韩江林爽朗大笑,说,县里紧跟中央,中央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环境不变,地方的小政策万变不离其衷,何况像县这一级,都是在法律框架下执政,根本谈不上什么政策,只有坚决落实中央政策的具体措施,可我们有些县级官员,动辄谈政策,讲思路,给一根鸡毛,他以为是令箭,给了他一个两人抬的滑竿轿子,以为是皇帝的八抬坐轿,前呼后拥,还真以为是土皇帝了。

到了韩江林这地步,白云这地盘被他踩在脚下,可以玩于投掌之间,自然不必像当初以林黛玉进贾府的那种心态,步步小心,事事留意,而是能够纵横驰骋,品评白云了。韩江林批评官员时,脑子里想着的是屠晋平关于土皇帝的话。想当初屠晋平曾说,县委书记如果不违法,就像当土皇帝一样。如今的土皇帝却成了阶下之囚,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商总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应付韩江林对时政的品读,以谋利为最终目的的商人不会参与任何对时政的品评和议论。在商人眼里,在台上的领导就像戏台上的演员,不管表演得好不好,商人都会把他们作为主角加以捧抬,以增加赢利机会。如果演员下了台,不能带给他们赢利的机会,他们又何必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呢?所以不管韩江林说什么,他都加以微笑,犹如给台上表演的演员以掌声。他问,那么这份协议可以得到认真的执行喽。

新官不理旧帐。韩江林顺口说了一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商总拿正纸杯正在喝水,听了韩江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宛如震耳惊雷,手里的杯子几乎撒了,水满了桌子。商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手把桌上的水抹到地上。

韩江林走到茶几上扯来几张纸巾,抹干了桌上的水,方才想到是没头没脑的话吓了商总,笑着重复一句,新官不理旧帐,这句话是封建时代家天下的名言,在专制时代,受皇帝分封的官员把管理的地方看作是自己的地盘,一旦新官到任,自然不愿意再用属于自己的资源和财产替前任还帐,现在是人民政府,政府所掌握的资源都属于人民,而不属于个人,只有个别封建意识浓厚的官员,才把自己管理的单位和部门的资源看作是个人的,也才会重提新官不理旧帐这句早就过时的话,既然协议是政府和贵公司签订的,不管哪一个来当县长,都会认这个帐,是不是?

商总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称赞韩江林年轻,思想意识先进,像白云这种落后的地方,早就应当挑选更多这样的年轻人担当重任。

商总的赞语说到了韩江林的心坎上了,他心里十分得意,表面上却得意颔首微笑。

绕了一大圈,商总回到自己的起点上,小心地问,既然韩县长答应履行协议,能不能帮我们多做一些工作,像东街的项目一样作为县里的重头戏来抓,多派些干部组成工作组,加强移民搬迁方面的进度?

韩江林盘算了一下,按照目前工程建设这一摊子需要移民搬迁的工作量,就是全县机关干部放下所有的常规工作不做,全部变成工作组分派下去做工作,人手仍然紧缺。移民搬迁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县里提出了移民搬迁工作的两项目标,一是通过移民搬迁,使搬迁的居民脱贫致富,二是通过搬迁,建设几座标准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搬迁村落的规划已经有了,由于建设摊子铺得过大,造成资金紧张,原来对居民承诺的通水、通路、通电、通电话、通闭路电视,以及沼气池建设等基础工作滞后,居民埋怨政府不履行承诺;政府在搬迁村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工作还没有搞好,已经搬迁的居民还没有实现搬迁致富的目的,这是移民搬迁工作严重滞后的重要原因。

由于政府过多地承担了属于开发商的责任,与开发商结成了利益同盟,这种情况改变了政府裁判者和协调人的中立立场,而与百姓成为了对立的谈判对手,严重影响了政府的公信力。最近,韩江林一直在思考,如何把政府从复杂的拆迁事务中解脱出来,变成纯粹的裁判人角色,重塑政府的威信和形象。

另一个问题又让韩江林为难,如果完全放手让开发商和百姓谈判,在谈判的形式和内容上,如何保证作为单一者的开发商与众多居民的对等地位?因为开发商更多地考虑项目方面的运作,而并没有组织百姓谈判的经验,如果开商发逐一与所有被搬迁者都签订协议的话,可能就会浪费了开发商的精力、影响项目的正常进行。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政府又应当以怎样的方式把二者组织起来呢?

韩江林心里想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政府必须改变与开发商捆绑在一起的形式和立场,移民搬迁工作以后应当更多地由开商发来做。

商总一听这话,急火攻心,舌头都硬了起来,口齿不清,说,这,我们是有协议的,你刚才还说要按协议办事呢,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项目建设、资金筹措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从事移民搬迁?

韩江林知道商总误解了他的意思,说,协议我们肯定会履行,我刚才所说的,是改进履行协议的方式,也就是如何更好地履行好协议。

不,不,不,飞鸟还恋旧巢呢,如果不派更多的干部做工作,保持强大的心理攻势和压力,老百姓根本不吃协议这一套。

商总停下来,喘了一口气。韩江林想更多地了解商总的看法,微笑着鼓励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们到白云投资,看中的就是白云县委政府提供的投资环境,不管投资长线短线,大家投的都是钱,不能厚此薄彼,更何况长线更有利于白云的发展?现在的情况是,东街的老百姓一闹,投资商一叫,政府就派工作队进驻,我们像两头冷眼对峙的水牯牛,不闹也不叫,对于老百姓来说,千百年来过的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再过几年几十年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我们的钱大部分是从银行借出来的,每这么耗一天,就是几千的利息,股东们耗不起,我更耗不起。

你的意思是要政府怎么办?

商总用眼睛暗示了一下韩江林面前的协议书,条件上面都写着呢,我知道老百姓的工作不好做,大家相互体谅,政府多派一些干部出面做工作,我们呢,可以适当考虑给予一些工作经费,作为对干部的补偿。

韩江林轻轻笑了起来,商总见他笑,也附和着笑了。韩江林说,绕来绕去,落脚点还是归结到钱上,你为什么不以增加的钱作为筹码,直接和老百姓面对面谈判呢?

商总摇了摇头,不行,这完全行不通,我们在别的地方投资项目,已经吃过这方面的大亏,本来和老百姓谈妥当的事情,结果翻年物价上涨,地价上涨,老百姓撕毁了协议,群起一闹,政府怕担事情,答应老百姓的要求,结果我们承担了物价上涨老百姓改变要求产生的一切后果,变成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了。

商总语速极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喉头,清了清嗓子说,韩县长也知道,这年头,除了人越来越不值价,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就连上街买一把小葱,早上是一毛钱一小把,下午就变成了两毛,要是我们和老百姓签订的协议也是一天三变,投资计划一天三改,作为代理人,我又怎么向股东们交待?

韩江林默然,心里不得不承担商总说得有理。从本质上说来,开发商所承担风险,正是以人治为主的社会向法制社会过渡时代,所经历的必然阵痛。作为一级政府就要考虑为老百姓、包括投资人考虑减少这种阵痛,不能过多地让公民承担国家政治体制的不完善带来的生活与投资风险。当然,这就需要基层官员在法律框架之内,运用行政智慧来规范行政作为,以此弥补法律规定在具体操上以及人性化方面产生的欠缺。

商总说,现在的投资商都得出了一个经验,与其拿钱满足老百姓随风日涨、不断变化的欲望,不如把钱拿给政府,补助干部们,作为一级政府,至少能够相对稳定地保证投资者的利益,如果补助了干部。商总说到这里诡秘的笑了笑,我们等于和干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干部们都是当地的上层人士,得到了干部们的支持,我们在道义上已经占了一个先机,等于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后盾。

韩江林一个激灵,心想,这就是商人啊,每一分钱都用到了刀刃上,一分钱都要考虑一分钱的投资回报,如果政府在使用纳税人的钱上,也像商人一样考虑投资回报,那将会产生多大的经济、政治乃至于社会效益啊。

他对商总树起在大姆指,故意笑着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商总你这是在收买和腐蚀我们的干部呀。

商总举起双手摇头说,没有,没有,韩县长是个清醒的人,我就直话直说啦,依附于政治的商人,生意做到胡雪岩富可敌国的程度,最终都摆脱不了被政治毁掉的命运,一个真正的商人哪里敢于与政治过多地沾边?再说啦,就是给我一千个豹子胆,我也不敢拉拢和腐蚀你这么精明能干县长的部下呀。

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啦,在我们这种政治主导社会的国家,哪一个成功的商人,背景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治背景?韩江林笑着说,其实,像商总这样投资一地,造福一方的投资者,政府倒是很愿意成为你的坚强后盾。

韩江林沉思了一下,说,我一直在思考政府从具体的拆迁事务中退出来,采取更加高效的方式来推动拆迁工作。

政府退出来?政府当甩手掌柜,我们和老百姓谈判的话,就是签了协议,也是废纸一张,这个项目算是泡进了烂泥里了。商总露出满脸愁苦的神情。

你误解我的意思啦,政府不是当甩手掌柜,而是更加认真负责地为投资商、为老百姓搞好后勤服务,我的想法是,政府从具体的拆迁事务中解放出来,认认真真地当好裁判者的角色,另外招一些精通法律的人士,为投资商和老百姓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询服务,促进双方更好地按照法律规定的条款,签订协议,并督促协议的落实。

法院、司法局、法律服务站都可以承担这种工作。

我们有必要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使其更多地介入社会利益纠纷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商总笑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企业要是一家一家的谈判,那要谈到哪一个猴年马月?

不,韩江林否定道,既然你愿意为干部的工作队付费,你为什么不用这笔钱聘请法律顾问,由法律顾问代表企业与老百姓谈判呢?而老百姓方面也委托由政府聘用的法律顾问为谈判代表,代理双方利益的人都是法律方面的专业人士,熟悉各种法律规定和操作规程,自然而然减少了人为因素的干扰。

这倒是一个处理纠纷的理想方案,可是现在谁来制定和执行这一方案呢?

商总的问题把韩江林难住了,一者他只是代理县长,还缺乏制定一种新规程所必须掌握的政治资源,二者他对龙阳滩水电站项目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不敢冒然作出决断。他想了想说,要想解决问题,就得调查研究,看来我得抽一个时间,到龙阳滩水电站项目现场走一趟,了解具体情况后,才能着手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案。

邀请韩江林到龙阳滩电站考察调研,正是商总今天的目的。他见目的达到,得意一笑,说,我此来就是想请韩县长到龙阳滩考察的,就怕你没有时间。

韩江林爽朗一笑,公务员就是为投资商服务的,只要你有时间,哪怕再忙,我也得挤出时间呀。

韩江林翻了一下桌上的台历,把小周叫了进来,说,今天下午到县供销社检查的事情改一个时间,你准备一下,我们到龙阳滩电站工地看一看。

小周答应着,出去安排。韩江林收拾桌上的东西,拿起提包说,走。

商总赶紧站起来在前开路,感动地说,急企业之所及,有韩县长这样的领导做后盾,作为投资者,我们完全放心了。

韩江林笑着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应当是有党的好政策做后盾,你可以完全放心地投资,造福于一方百姓。

第五章离婚节

三凌吉普宛如一叶轻舟,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中飘遥。黛青色的山顶笼着如丝如缕的薄雾,丛林间杂满了火红的杜鹃花,犹如火红的霞光映红了山川峡谷。公路两边平坦的山地,满是桃园、梨园,如今正是花儿满园的时候,汽车匆匆驶过,吸入肺腑的是郁郁花香。

穿行在春色宜人的山野,人无端地产生无数的遐想。朗润的山仿佛一位钟情少男,默默地护拥着春水;春水则如怀春少女,面对着山热烈的情怀,犹抱琵琶半遮面,羞达达地从山宽大的怀里向远方伸展。

欣赏着怒放的梨花,韩江林忽然想起桌上的一份报告,拥有一万多亩梨园的大地乡,要求今年再次举办梨花节。他知道这份报告明着是打给政府的,其实是打给苟政达的。屠晋平主政时,比较推重民族文化。在白云和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产生很大影响的前提下,屠晋平构想建立一个多层次、多类型的民族文化展示平台。以游击战的方式,各乡镇各自为战,汇集起来,使白云成为一个展示异彩纷呈、风情万种民族文化的大舞台。至少为什么要这样,屠晋平用熬中药来打比喻,说,这就好比熬中药,十几味中药熬在一起,药效就发挥出来了。

没想到小周也想到了这事,指着满山遍野烂漫的桃花笑道,花前月下,桃花浪漫,韩书记,今年大地乡的离婚节还办不办?

不待韩江林回答,商总抢先回答,办,办,我看这是白云近几年最富有创意,值得向世界推广的一个节日了。

原来,大地乡没有特色民族文化,书记乡长又不敢违背屠晋平的指令,左思右想,便从梨园上做文章,在春季梨花盛开时,隆重地举办了梨花节。在对外宣传的时候,大地乡办公室工作人员夹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梨花节被市日报的记者听成了“离婚节”,在市日报上发了一则消息,说,白云县大地乡今春隆重举办“离婚节”。一石激起千层浪,梨花节以讹传讹,在市井传扬开来。

看到这则消息,屠晋平并没有批评大地乡的领导,而是灵机一动,心想,倒不如把梨花节办成离婚节。理由是,如今离婚的现象相当普及,如果能够在春天花儿园满的时候,举办一场“离婚节”,让已经处于死亡婚姻边缘的夫妻,在梨花丛中举行最后的午餐;让离婚多年,产生了新的爱情、又担心进入新一个婚姻囚笼的男女,在桃李花下体验久违的浪漫情缘;让那些正处于花前月下的青春少男少女,感受一下离婚男女的忧伤,坚定爱情信念。这样,原准备举办的梨花节经过屠晋平大手笔一挥,钦定为“离婚节”。

离婚节一经推出,虽然慕名而来的游客奔着大地乡桃花而来。满山遍野的桃李花香,大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味道。最后令大地乡名声大噪的则是“离婚节”,一些报纸以“白云大地之间,桃花盛开,离婚盛行”为标题,隆重地推介大地乡的“离婚节”。搭着离婚节这趟车,隐姓埋名的“白云大地”声名远播。屠晋平颇为画龙点晴的创意策划沾沾自喜,但白云和大地乡的百姓并不喜欢,在他们看来,稳定是夫妻关系、婚姻幸福的基石,自古以来,白云民间视离婚为一种耻辱,因此民间大多对“离婚节”颇为诟病。

屠晋平失位以后,苟政达曾经在一次全县大会上公开批评“离婚节”,是以自己的缺点满足别人的猎奇心理。于是,大地乡书记乡长闻风而动,在继续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招商引资暨民族文化宣传活动中,把本已名声在外的“离婚节”,纠正为他们本意的“梨花节”。

苟政达既然有了意见,韩江林对“离婚节”和“梨花节”不置可否。他个人认为,办节仅是一种娱乐的形式,以给人们带来精神快乐为最终目的。按照这种思路,他倒是觉得屠晋平的想法更富于创意,更具有吸引力,或者也更有长远的生命力。展示自然景观的梨花节,只要有一小块园梨花,有一点快乐的心情,哪里不能够闻到满鼻梨花香呢?将错就错地把“梨花节”办成“离婚节”则不同了,这需要大胆的创意,出奇的想象空间,还迎合了现代时尚元素,迎合了许多人的心理需求,具有更加广泛联想和感受空间。如果给“离婚节”赋予良好的意义,使其通俗而不媚俗,说不定这样的节日有可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世界性节日。当然,从民间的意义,或者从严密逻辑推理来说,“离婚节”也许说不过去,但世界上又有哪一个节日,是用严密的逻辑推理而得出的?又有哪一个节日,不是突破了民间的道德约束而给人们带来快乐的呢?愚人节、狂欢节、斗牛节、奔牛节、西红柿节等,哪一个遵循了民间的道德规范?这些节日本身就是以欢乐为规范,人们为了欢乐甚至以生命为赌注,游戏人生。

韩江林心想,如果能把离婚节办下去,在乡村月下、在桃李芬芳中,那些爱情接近破裂的人,重温爱情鸳梦,说不定重新燃起爱的激情,能够挽回失败的婚姻,这不失为做一件好事。但他不能说出来,苟政达既然已经就这事表了态,他必须服从班长的意见。

商总把头伸上前,对韩江林说,韩县长,如果你们同意,我今年愿意支助大地乡继续把这个离婚节办下去。

韩江林笑道,大地乡把先前的以讹传讹纠正过来,正式申请举办梨花节。

商总捏腕叹息,这么有创意的品牌,丢了多可惜,大地乡有山有水,有草场,我们围绕着离婚这个主题,可以开展多种创意活动,围绕着水做文章,搞百年修得同船渡;在草场上,搞夫妻双双骑马把家还;围绕着农家生活,像董允夫妇一样,一挑水来我浇园。

让商总这么一说,韩江林还真是有点心动了。任何事情一旦融入了思想,经过精心的策划就变得生动、变得富有意义起来。现代人惯于从无意义的事件中寻找快乐的意义,甚至愿意为了这种意义大把大把地烧钱。迪斯尼等主题公园,围绕一个意义做强做大,不断向纵深发展。离婚节未尝不可以做成一个以情感婚姻为主题,融合多种项目为一体的娱乐性节庆活动,并逐步把它向主题娱乐公园方面发展。当然,如果依靠白云人自己来做,肯定会受到某种思维定势的影响,离婚节的意义起于错误,也会终于错误。如果能够引入商总这样的民间资本来经营这个已经有了名声,却无实际内容的节庆品牌,把它办成一个纯粹的娱乐节日,对于白云,对于大地乡未偿不是一件好事情。

韩江林笑着对商总说,商总愿意支助这个节日,我们当然举双手欢迎。

商总说,好像苟县长以及白云民间都不欢迎这个节日。

人们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过程,龙阳滩电站建设起来,配套搞旅游开发,处在龙阳滩电站核心库区的大地乡,有这么一个特殊节日,能够为大地乡增色不少。

既然韩县长这么说,我以民间的方式,支助大地乡继续把离婚节搞下去,先打一个基础,等条件成熟了,电站产生效益了,我们再请专家进行系统策划,请传播大师进行精心包装打造,弄它个一鸣惊人。

韩江林想就这事跟商总说一说,但不好说得太直白,说直白了,变成他支持举办离婚节,在别有用心的人看来,最后变成了公开与苟政达唱对台戏。仅仅点了一句,现在的事情宣传非常重要,宣传到位了,节庆活动的意义就出来了,才能够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力。

商总是何等机敏的人,笑道,离婚节是宣传出来的,以后要发生影响,宣传工作自然不能中断,我会叫公司的兄弟做好这方面的宣传策划,表面上今年大地乡轰轰烈烈举办梨花节,我们投入到网站的宣传里,采用梨花节的欢乐图片,大张旗鼓地宣传离婚节。

一点就通,韩江林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闯荡江湖生意人的悟性。

小周笑着竖起大姆指,笑着赞道,高,高,还是高啊,人家是在商言商,商总是姓商而言政,学到了政治学的精华,做的是一套,说的是另一套。

一套人马,两块牌子。韩江林也笑了起来。

汽车拐过山坳,在青山环抱之间,有一片宽阔地带种满了果树,桃园和梨园块状间隔。在红白相间的烂漫花丛中,隐隐约约露出红砖青瓦的砖房。这美丽清幽的去处,令人不禁想起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在给移民新村选址时,韩江林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不是秋季就是冬季,没有看到眼前这灿烂景象。这地方因为缺水,除了果树园,周围的地方茅草丛生,一派荒芜的景象。

谁能想得到,这里曾经是白云有名的幸福农场所在地。先前四周的青山上都是葱郁的原始森林,在大跃进年代,幸福农场职工响应号召大炼钢铁,把山上的原始森林砍伐一空,用作燃料来炼钢炼铁。钢铁没有炼出来,幸福农场职工的噩梦刚刚开始。没有了森林蓄水,农场的水源渐渐减少甚至枯竭,原来的稻田缺水后,只能改种包谷等干旱作物,缺水厉害的年头,不仅包谷等无法生长,甚至连饮水也无法保证。曾经一度达到五百职工,上千人口的幸福农场逐渐衰败,大家纷纷想办法调离。十年前幸福农场解散时,只剩下不到二十户职工,作为工人全部并入白云的各所学校。县农业局多次研究重新开发幸福农场,在原来的田园上种植果树。缺水影响了果树的生长,果园基本上没有什么收成。前年,县里把幸福农场确定为移民新村来规划建设以后,县里从省里请专家勘测,打了两口深井以后,果树的生长情况才得到部分改善。

移民新村就建在农场的原址上。一行人下了车,走进移民新村,边走边看。考察一圈下来,日影已高,韩江林饥肠辘辘。商总大有不把龙阳公司的建设项目全部参观完毕不罢休,又把韩江林引向了牛圈猪棚。韩江林只得任由肚子叽哩咕噜发表抗议。脑子里忽然冒出关于成大事的名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其实,县中官场也有关于当官的三字经言,“脑袋大,敢想;嘴巴大,能吹;心胸大,能容;肚子大,能忍;尿泡大,能坐。”

后一句来自一句官场笑话。十年前,南原市情况十分复杂,市委书记缺员后,省委物色了几个人选,都畏难而退,不敢承担大任。省委常委会再次把南原市委书记选配进行讨论时,时任省委秘书长内急,上洗手间一趟,回来得到的结果是,由秘书长出任南原市委书记。常委会中的情形在社会上流传看来,有人笑言,一泡尿都忍不住,还想担大任?后来,这位南原市委书记被社会笑称尿泡书记。

韩江林虽然职位还不算高,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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