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宝林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淑妃扶了扶本就一丝不乱的发簪。
我起身行礼:“谢皇后娘娘关怀。璨辰宫太皇太后着人添了不少东西,实在是不需再添了。”一番周旋,终于散了。
下雨了,景泰在廊下等我。
“回来了?让景蓝侯着就行,你还特意赶来。”景泰给我撑伞,“娘娘,如何?”
“皇后,很好。景泰,太皇太后在宫中数十年,眼睛确是真的毒。她果然难担此重任。”我抬头,远处的揽月阁在雨中也看得很清楚。
“给许宝林送对翡翠镯子过去,其他人你按位份安排。”
【七】
七月十一,大选。
我入宫一月余,终于在大选时见到了皇上。他的眼睛很好看,但不会停留在我身上。一日的选秀,皇上大半时间都在看皇后,对着皇后笑了十三次;看了淑妃七次,没笑。
秀女们很好看,十五六的年纪最是天真,怯懦地偷偷打量上座之人,眼睛里满满的期待与向往。
挑挑选选了一日,到最后大家都有些疲累。最后一共选了十二位入宫,有家世显赫的,有容貌出众的,有气质不凡的,莺莺燕燕,后宫终于要热闹起来了。皇后的笑端庄但也有点苦涩,皇上势必要好好安抚她一番,我再坐下去也无事,便起身恭贺了一番,告退去太皇太后宫里陪她用晚膳。
太皇太后还是要先编排柳如意一番,再骂骂皇上不孝,然后拉着我开导安慰“予安不懂事,他终会回头的。”我依旧是浅笑着给太后布菜,偶尔点头回应着。
回到璨辰宫,东荷伺候我洗漱:“娘娘,皇上今晚还是在拥月宫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众人提起我们的皇上与皇后都是道帝后情深,我褪下手上的护甲,感叹一句还好不是情坚。
“让景泰来服侍。”
我在铜镜前细细看我的脸,不好看吗?
“娘娘?”景泰来了。
“景泰,我不好看吗?他都不看我一眼呢。”我轻笑。
“娘娘说得哪里话,京城谁人不说娘娘貌美。”景泰上前替我梳发。
“景泰,你是谁的人?”我从铜镜里看着她的眼睛。
景泰马上跪下拜倒:“娘娘……请娘娘责罚。”
“景泰,回答我,你是谁的人?”
“奴婢,奴婢从前是太皇太后的人。今年六月初七开始是娘娘的人。”景泰抬头,脸上有泪,“娘娘,奴婢在回宫那晚已经与母亲说过,我以后是璨辰宫的景泰,不再是母亲的景泰了。”
“景泰,三年了,你该明白我。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今夜过后,你若背叛,我不会留情。”宫里日子很长,有的事要开始去做了,我需要的是完完全全我的人。
次日,景泰成为璨辰宫掌事宫女。
【八】
选秀后三日,新人开始侍寝。一月后小姑娘们也渐渐卸了伪装,大大小小的事儿让后宫的日子不再乏味。我日日去皇后处请安,看她眼下的乌青已经无法遮盖,看来她很久没睡好了。
柳如意,是因为有太多人需要你成全了么?
皇上依旧没来过璨辰宫,但我在太皇太后宫里见过他两次,我们的交流无非是我行礼他道免礼,他会问一句是否习惯然后转身就走。
我知道,越是硬塞的东西越会引起主人的反感,他是君王有自己的骄傲,我必须谨小慎微慢慢来。
“皇上还真是个孩子呢。”晨起梳妆,我突然说了一句,东荷不明所以。
淑妃被诊出一月身孕,皇后砸了拥月宫里那对鸳鸯瓶,宫里的桂花都开了。
“娘娘,许宝林宫里的小丫鬟嚼舌根被打死了。皇后着人来请您善后。”景泰从外面进来回禀,我不免笑出声。
“皇后……呵呵,手段倒不如从前了。犯了主子禁忌的奴婢,既然已经死了便拉去乱葬岗吧,给三十两银子她家人,后宫里这样的事那么多,还需要善后?”
景泰有些犹豫:“娘娘,那宫女事在编排娘娘您,皇后撞见了便处置了,说替您出气。”唉,她是心急了才出此下策吧,难道以为我会因此伤心吗?
“是说我无宠可怜么?”这些话,我听了多少年。
“景蓝你看,他们多可笑,顾不好自己反而来同情我。位高者才有资格怜悯别人。”我挥手让景泰下去了。
是夜,景泰带着琴陪我去揽月阁,近来我喜欢登阁抚琴。
一曲琴落,树后的那个人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小孩子果然好哄,还是喜欢躲在树后。于是我只得再抚一曲,再一曲罢,也只能再多一曲,我最知道分寸,祖父教我识的第一幅字便是他书房里的“水满则溢”。
【九】
景泰将宫里打理的很好,她年纪不大但因为从小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宫中一步步成为太皇太后的心腹,比景蓝、东荷多了几分老成,多了一些心眼。
景蓝心疼我于是更加将事事安排妥帖不想我有一丝不适,但她就是学不会如何管人。东荷心疼我于是致力于去抓嚼舌根的宫女太监们,想给我扼住流言。倒是宫里的太监德全时常规劝东荷,还时不时给我找些小玩意儿逗我开心。
我已三日没去揽月阁,听说皇上与皇后大吵一架,多日未召幸妃嫔,淑妃有孕但也请不来皇上,人人都道是皇后触怒龙颜,皇上气着呢。
去拥月宫里请安,皇后也是闷闷不乐,淑妃抚着未显怀的肚子,神色让我想起了在庄子上看过的母鸡,咳咳,因为好笑我居然被呛到了。
梅贵人是新宠,有一张很讨男人喜欢的脸。萧美人一心扑在大公主身上也不大在意皇上来不来。许宝林,许宝林看我的神色嘲讽带着怨恨,听说那宫女是她做侍女时的好姐妹。其他的,倒没让我太留意,景泰会看好他们的。
“淑妃姐姐有孕,实在是阖宫喜事。太皇太后听了也是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呢。”我适时恭贺,其他姐妹也开始各种恭喜,其实诊出当日已经贺喜一番,只是这拥月宫的气氛实在低迷。皇后许未开口,现在也只能道一句恭喜再嘱托近侍要好生服侍。
去太皇太后宫里的路上,听说皇后又去太后那里哭了一场。
到太皇太后宫里,皇上也在。从我请安到赐座,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依然是做着端庄淡漠的模样,不如柳如意的活泼娇气。但是对比鲜明才会有新鲜感啊。
皇上居然要留下用午膳,我告退却被他开口留下,我做出局促不安的样子,沉默得陪着用膳。
太皇太后去服药,他凑近我耳边:“怎么,怕朕吃了你?”
“啊?不是不是,我是怕皇上看着我吃不下饭。”原本端庄的人突然慌乱,原本淡漠的眼睛多了几分神态,在他眼里应该很好玩吧。我起身匆匆去了偏殿服侍太后。
“原本觉得与你一桌应该食不知味,今天倒觉得午膳甚是美味呢。”我服侍太皇太后歇下后出来,他却还在,对我突然一句。他轻笑,我手足无措,他的笑意更浓。
【十】
回宫路上,他在前我在后。他渐渐走向御花园走向揽月阁,我只得告辞:“皇上,臣妾先行告退,就不打扰皇上雅兴了。”他回头看我只一句跟着,语气容不得我拒绝。
我们在留荷亭坐下,湖那边是高耸的揽月阁。“你们退下吧,有贤妃服侍就行。”我用有些着急的神色看着景泰与景蓝退下,一步步皆在计划之中。
“你很怕朕?”他的脸突然凑近到我眼前,我倒是确实有些吓到了。
我作势要起身跪下,他伸手按住我,我只好答道:“皇上是天子,不怒自威。”
“说人话!”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
“啊?啊。皇上不喜欢臣妾,所以臣妾难免害怕。”我端庄地回答他,却不敢看他。他果然又笑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问我:“你会抚琴?”我赶紧回他:“不会。”
又是沉默。“欺君可是会株连九族的。”他的语气有些玩味,我赶紧改口:“不太会,只会几支曲。”
“朕倒是会不少。”是想炫耀吗?
“哦……皇上果然是天子,文武俱全,十八般……”
“你能不能不要拍朕马屁?”语气严肃但似乎有些亲昵的感觉。
“其实臣妾祖父与父亲的琴声都是一绝,皇上会琴其实也……”我悄悄抬眼看他,他直勾勾得看着我:“朕发现以前都被你骗了。”
“什么?”我假装呆愣,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这次我是真的呆了。
他似是有些不舍的收回了手,起身向外走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一句“跟上”,他没回头。
【十一】
**知容篇
他很高,我堪堪及他肩膀。
他的手很暖,摸我头时我的脸居然也会有点热。
他其实爱笑的,笑起来眼睛有光。
他说要在我寝宫午憩,要我给他宽衣。
“宽衣?”我回过神,宫人们已经退下,我站在我的寝宫觉得有点陌生,我是何时回来的?
他还站在那里等我为他宽衣。这一项祖母还未教过我。我入宫以来第一次真的慌乱了。手忙脚乱地解他的衣裳,宫服繁复,他的腰带被我弄成了死结,因为贴近我听到了他闷笑的声音,我突然有些委屈。
他终于歇下,我实在无法在这个充满他气味的房间待着,于是我坐在廊下等着,事后却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午后廊下的我在干些什么。
**予安篇
她居然很娇小,从小见她她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让我看了就生气,我可是你未来夫君呢。
她的头发很柔软,我一直想摸摸看。但每次都是背着母后偷偷去看她,一直没有机会露面和她说说话。
她实在太淡漠了,不似如意看我时眼中带着欢喜。她从没有给我送过什么,如意却三天两头给我荷包手帕,是不是这才是爱慕一个人的表现呢?
我每日揣测着她的心意,实在难耐。于是中秋宴上我带着如意想试试她的态度,结果她只是在我进去时抬头看了一眼,我居然还比不过碟中的几块桂花糕吗?我心中泛起一些酸涩,我才不想娶她呢。
事情有些闹大了,我与如意跪在皇祖母宫里,那个我自小视作妻子的人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一点点伤心。
我半是赌气半是试探,说要娶如意为妻。如意满脸激动,皇祖母气得摔了杯子,母后在一旁哭着,场面好不混乱,她却跪下说愿做侧妃,我差点起身,多想撕下她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
侧妃……侧妃我都不让你做。
三年,依然是从来不关心我一丝一毫,她其实从未想过嫁给我吧。我偏不要成全你,我要你入宫,生生世世在我身边。
入宫那么久被我冷落她还是无风无浪。你无视我那我也不看你,选秀那日我努力不去看她一眼。
偶然经过揽月阁,竟看到她也走向那里。她登阁我站在树后,似乎我习惯这样偷着看看她。
她竟会抚琴,抚的都是鲜少人知的曲子,有一曲还是我幼时做给母后的。我看到了她眼里的伤,看到了她嘴角的笑。她与身边的丫头偶尔调笑,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的。
我日日晚膳后来这儿,她日日来抚琴,她知道我在吗?
她又不来抚琴了,真让朕心烦。如意也日日哭,说朕负心,我知道她是因为淑妃有孕,罢了,后宫没什么好去的。
听说她今日去陪皇祖母用膳,我竟也去了,像个毛头小子,难得这么冲动了。不过想想,我也才二十三四,朝堂的事儿让我总是老气横秋的。
你问我为何争宠?
我六岁开始学习皇后礼仪,十五岁有人求我成全,十九岁进宫做了贤妃。你说我为何不争?
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我便知道我会嫁给她的孙儿入宫。在我踏进宫墙前的那么多年,我求过、愁过、哭过、病过,但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祖父与太祖皇帝生死之交,为太祖皇帝争来了天下。叔叔伯伯全埋在了边疆化作风沙,祖父这一支只剩下自小孱弱的父亲,在京中做文官。
我母亲产下我便撒手人寰,留下三个哥哥和刚会哭的我。
我没有母亲,家中姨娘们忙着争主母的位置无人照看我,我便养在祖母院子里静悄悄的长大。
太祖皇帝身体日渐不好,祖父也卸甲在家中种花,祖母时常进宫陪着当时是皇后的太皇太后聊家常,我就盼着祖母从宫里带的那盒子点心。
那年我6岁,祖母从宫里回来看着与哥哥们吃点心的我叹了十三次气,抹了六次泪。是夜,祖母问我是否愿意入宫。
“祖母,那个……皇上与祖父一般大呢。”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但竭尽全力讨好所有人。
“傻丫头。”祖母笑了,现在想想,看到那么天真好掌控的我,她的心也能放下了。
三天后太祖皇帝殡天,许久不涉朝政的祖父力保皇后之子继承大统,形势如何惊险我不知,但新皇登基后父亲升做太傅,长兄去了东郊大营。我开始不时陪着祖母进宫,在太后与皇后眼前讨个喜欢。
太子长我五岁。
太子天资聪颖,能文能武。
太子在朝堂与各大臣激辩边境通关事宜。
我十二岁了,太子有什么消息都会有人来告诉我,不论我是否想知道,因为再过几年我便要嫁与太子。
皇上近来身体不好,太后担忧皇后抹泪。祖母看我日渐大了也是长吁短叹,她说她其实不想我入宫的,不想看我如她好姐妹一般困在四四方方的墙里,守着深宫冷院过一生。
“祖母,入宫也无妨,点心挺好吃的。”我笑,可能也不是在笑。
我从来都知道什么是分寸,有的话听听就好。
偶尔的被尊重被询问意见,我从一开始的侃侃而谈到现在的笑而不语,家里人、宫里人、外面的人都道我脾性好,是啊,我是被工匠精心打造的木偶,当然要跟着线走。
京中都知道我是已定的太子妃,流言蜚语多,好奇心也多。众人皆是想方设法靠近我甚至讨好我,我不想周旋也不懂周旋,于是我不再在各种宴会上露面,故此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姐妹。
十五岁的中秋,皇上设宴同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入宫参宴,父亲说开春我就该嫁了。
宴席上的丝竹声听不出什么错漏,舞姬的舞姿也与去年无异,桌上的桂花糕似乎比前日太后宫里的甜了一分,太子居然没有出现。
四周响起一些低语,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太子从殿外走来,只是他的身侧跟着皇后娘娘的表侄女柳如意。郎才女貌,低下头的一瞬,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词。
太子请娶柳如意为妻,原本热闹的丝竹声停了,舞也断了,我还在研究桂花糕上的花纹,宴会便结束了。
祖母与父亲脸色很不好,太后拂袖走了,祖母示意我跟上,我上前扶着太后,经过太子身侧时我觉得一阵解脱。
皇后、太子、柳如意跪在太后宫里,我站在太后身边不知要不要跪,太后拉着我的手,我依旧是和往常一样低着头。
“母后,母后,臣妾有罪。”皇后有些惊慌地看着盛怒的太后,太后的雷厉风行她见识过,所以害怕。
“祖母,除了如意我别无所求,请祖母成全。”太子挺直了他的脊背,似乎决定要拼尽全力护住他的爱人。
“知容姐姐,我愿意为妾的,求您成全。”柳如意跪着挪到我脚边死死拉着我的裙摆,我心下一阵厌恶,但只能忍着,我不能坏了端庄知礼的形象。
一瞬间,太后、皇后、太子都看着我,太后眼里是考量,皇后眼里是暗示,太子眼里应该是厌恶与威胁吧,柳如意只管哭着,多好啊!
“太后、皇后娘娘,知容愿成全太子与柳家小姐。祖母常教导我要懂得成人之美,父亲与祖父那边知容会去说的,请太后息怒。”我抽出我的裙摆走到太后跟前跪下,无奈一笑,他们总是要拉我入局 。
太后摔了茶杯,她第一次对我发这样大的脾气:“糊涂,哀家答应过先皇,你这样哀家如何对天下对当年的亡灵有个交代?被皇家退婚你的名声该怎么办?”
我心下了然,在太后身边这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太后,知容资质愚钝,自知不配居太子妃之位。太后与皇上是感念我祖父才给的承诺,我不敢妄自菲薄。但知容也不敢让太后失信与天下,自请居太子侧妃,以答谢太后与皇上皇后的恩宠。为了我影响您与太子祖孙之情,实在不值,请太后息怒。”侧妃,挺好的。
走出太后宫中,柳家老老小小皆跪在廊下。看太子一脸深情的搀扶着柳如意出来,看柳如意脸上的高兴,看皇后的长舒一口气,柳家上下皆是欢喜。
我轻笑,让宫人掌灯送我出宫去,东荷会在宫门外等我。
祖母他们应该还没睡下,等我带着这样的消息回去我会有怎样的结局呢?精致的木偶从今天开始要失去了价值。
他们是清高的,是忠心的;他们不求财不求权只求得一句称赞——忠心为主。所以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急匆匆的回家去,要告诉世人,殷家不屑去争。他们是觉得我一定能争到吧,毕竟是我的一辈子啊。
可是他们不懂我。
我跟着宫人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她不敢说话,我不想说话。我们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闷闷的,远处不知是谁在唱着小调,仔细听我似乎还能听见柳如意的欢喜。
我抬头,中秋团圆夜,这样好的月色辜负了。
“我想去留荷亭走走。”我说,宫人安静的为我引路。
我到了留荷亭,却没有进去。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这里风景确实很好。
留荷亭,揽月阁,一花一木都在规定好的位置上。我站着看了许久的月亮,宫人手中的灯熄了,她说要去寻一盏,让我等等。
我一个人站着寂静的黑暗里,有些留恋又觉得从没有的轻松,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入宫了。
借着月色我寻到了出宫的路,东荷在宫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不待天亮宫里发生的一切就传遍了街头巷尾,于是,殷知容成了全京城的笑话,殷家成了笑话。幸好我的嫁衣还未绣完,资质平庸的二哥哥也进了大理寺任职。
皇上病了,旧疾复发。
太后病了,因为我要做侧妃。
父亲在书房摔了砚台,哥哥们骂骂咧咧地毁了一园子好花,祖母捶胸顿足地哭了三场,祖父站在廊下看了跪在院中的我一眼便回了房。
我在床上躺了七日,太后日日召我入宫,祖母来为我梳妆,送我入了宫。
太后榻前,皇后在落泪,我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两位最尊贵的女人带着愧疚让我上前,我不知说什么,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
“娘娘,桂花糕还有吗?”我倚在太后榻前,笑着问。
“皇后你糊涂!”太后怒气未消,“那柳如意是你表侄女没错。哀家知道你父母为这江山送了命,你自幼养在姑母家,与他们一家感情深厚。可那柳如意不能担此重任,你会害了予安。”
“母后,臣妾……臣妾一时糊涂。我那姑母与嫂嫂已来求了几回,恳请母后留如意一命啊,母后。”
太后原来要赐死柳如意。
皇后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我跪下道:“太后,请太后成全。”跪下得太猛有些晕。
我深深拜了一下:“太后,今日若柳如意因此事丧命,那我与太子也绝无可能了。他会恨我一生。”
太后不语,“太后,太子侧妃也并不是无可能做皇后,不做皇后也不是不能协理后宫。我自幼听太后与皇后娘娘教诲,听祖父与太祖的种种,先人不惜性命护住江山,我不能上阵杀敌只想献绵薄之力护后宫和谐,不给江山万民添乱,我不是想那至高之位。请太后准柳小姐做太子妃,知容仅此愿。”我知道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只有最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能打消她们的疑虑,她们需要殷家,忠心不二的殷家。
太后赏赐我各种珍宝,还让她身边掌事嬷嬷的女儿随我出宫,伺候我的饮食起居。
“景泰那日寻不到你,急坏了。”原来是那夜的宫女。
我想推脱但太后下定了决心,罢了,有些事瞒不瞒的有什么重要的呢?
腊月初六,太子大婚,迎娶柳家长女柳如意为妻,殷太傅告病未赴宴。
次年二月,高祖殁,新皇下令国丧三年,不选新秀不纳妃。
殷知容是这三年间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
三年我进宫五十七次,见过皇后柳如意一次,没见过新皇。
宫中除了皇后还有两位小主,皆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侍妾。众人皆称赞皇上专情,待皇后一心一意。
听闻皇后怀胎三月小产,听闻皇后诞下二公主长乐。萧美人在还是太子侍妾时便怀了大公主,大公主的封号我倒是没听人提起过。
听闻殷家嫡女知容病了三年,殷府请了江南名医袁老不知能不能妙手回春。
三年来我练琴只反复那十支曲,舞也通个一二。差不多识遍了草药算得略懂医术。其他,倒无甚可述。
明丰三年六月初六,宜嫁娶,宜乔迁,万事皆宜,于是我进宫做了贤妃,圣旨上说是四妃之首。同时进宫的还有沈家次女沈采宜,应该唤淑妃。
曾经的皇后人选最终落得与他人一同进宫为妃的下场,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深情缱绻,只有祖母哭得肝肠寸断,我又成了京城几日的谈资,但这些年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一次,我算是光明正大的进去吧。
这一进,可不能回头。
不回头,回头有什么呢?
我要的,什么都没有。
“景泰,你去罢。你母亲应该在等你。”入夜,我换下繁重的礼服,宫内的丫鬟太监们站在两边都不敢看我,怕我迁怒于他们?
“淑妃长我一岁,皇上去她宫里也合礼数。你们都下去歇歇吧。景蓝留下。”我忍不住抬手按着太阳穴,这一天太累了。
景泰是太皇太后赐我的侍女,她母亲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了四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