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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 很好,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九月 苍茫干裂的大地,在那滚滚的乌云 看来, 就像是个脱光了的美人,垂涎欲滴!

我很少回来这里,哪怕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许这里曾经有我最多的快乐回忆,但是父母相继离世之后,这里就一点也不治愈........

今天不得不回来。

我是坐着张胖子的出租车回来的。张胖子是我堂弟。他很胖,穿着一件硕大的白T恤,他跟我炫耀过,拼多多上抢来的,九块九两件!

开了十几年的出租车,没挣着什么钱,挣了一身肉,两百多斤!

从文州到螃蟹湾,三十多公里,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气氛就像是这乌云压顶的天气一样,沉闷!

螃蟹湾 都是两层小楼,四四方方毫无特色,有钱点的外墙贴了颜色的瓷砖,大部分都是裸露的水泥,在岁月的侵袭下,大多剥离脱落发黑,就像是 贫穷的印记一样,描述着螃蟹湾的落寞!

哪里 都有过得不好的人, 也有过得好的人!

湾子西边的螃蟹山上 盘踞着一栋四合院,居高临下,红墙绿瓦,飞檐瑞兽,古香古色的富贵逼人 ,俯瞰着 秀美的举水河,还有身后破落的螃蟹湾。

那座四合院 的男主人林朗是我的同学,女主人江薇是我的初恋!

四合院上空飘荡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拱门,拱门上一个硕大的“寿”字金光闪闪,清晰可见!

张胖子的车停在了村东头一片平整 的空地上,这里是以前的 打谷场,小时候这个季节,这个打谷场很繁忙,周围堆满了高高的草垛,我旁边的张胖子曾经在我教唆下,点燃了一个草垛,然后........ 那大火烧了一夜,张胖子也被他爸我大伯打了一夜,惨叫了一夜..,.....

打谷场上停了不少车。 停个几十辆车没有问题。 没有高楼的遮挡,《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旋律 响彻四野,让有如蒸笼的天地间,似乎多了那么一丝生气。

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真的不是!

张胖子没有下车,点了根烟,“这鬼日子,都搅合在一起,真他吗的不合适.......”

我默不作声,拉开车门下车。我知道张胖子所指,但是对我而言,没有波澜。

在人间,我只是个看客!

河提下的千亩良田,一望无际,荒了一半!

村头看不见人,看得见的只有旺盛的野草,游弋的野狗!还有随处可见的塑料袋,各种 颜色,就像是说不清的乡愁一样,无法消除,降解........

我走我的,张胖子跟了上来,“ 高兴,你是肯定不去林朗家吧?”

我叫高兴!大部分时间不那么高兴的高兴!

林朗 抢走了我的初恋 。

我常说老子这辈子活得就是两个字——硬气!张胖子知道还问,我自然懒得回答。

他亦步亦趋,“那我先跟你去孙庆家,然后再去林朗家!”

一个合格的人间看客,自然是不评论,不强求!

他知道我和林朗之间的芥蒂,但是我并不在意他去讨好林朗。毕竟我知道,他有求于林朗。

入村的路是前些年村村通修的水泥路,已经坑坑洼洼。

天气真的闷得不行!这场雨是一定会下来的,小时候,一下雨,这条路就寸步难行!

老家满满的回忆,对比现实下来,像是见证了这片土地的变化, 一直都在向好!

走过这条池塘边的大路,右边第二家就是张杨家。距离那个长满爬墙虎的院墙不过十米,我站住了。

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的张胖子差点撞在我身上,“你干嘛停下了?”

我突发奇问,“你知道张扬之前满湾子宣扬自己得了艾滋病的事吗?”

张胖子一愣,“知道啊!我妈专门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的,我还说了我妈一气,那小子故意的........”

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再说什么,继续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是很少有人活得孙庆想得多!

孙庆家院子的大铁门上绑着一根新砍的竹竿。院子里空无一人,摆着几张大圆桌,铺着白色的塑料桌布。

我走了进去,坐在了圆桌旁,两层小楼,裸露的水泥外墙跟上,爬满了青苔。防盗门锈迹斑斑的虚掩着,我不看。或者说不敢看。

张胖子坐在了我的旁边, 主动解释这里的冷落,“林朗老爸今天七十大寿,湾子里的人都去他家吃喜酒去了,听说喝的是五粮液,喜烟是1916 ,早上光海鲜就拉来了一车.........”

我看向了 山顶四合院里冒出来的大红拱门,金色的“寿”字无比的刺眼, 响彻在湾子上空的音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也无比的刺耳!

谁不知道活着很难,体面的活着很贵!

张胖子继续絮叨,“ 我马上也要过去。 不是我不讲兄弟感情,乐乐马上要上初中了,想进外校,还得找林朗帮忙.........”

四合院的男主人林朗,也是和他们一起从小长大的,只不过人家现在是区教育局的局长,而外国语中学,是区里乃至市里最好的中学。

我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看张胖子,张胖子满脸忠厚的肉肉,很又喜感,从小看到大,怎么看都看不厌,“外校一年的学费就是两万,还有补课费生活费, 读外校一年最少要五万块。你一个开出租的, 供得起吗?”

张胖子 笑笑,一笑眼睛都笑没了,似乎也没觉得有多难,“ 女儿不成器!砸锅卖铁也得让儿子读最好的初中。争取将来能靠个好大学,就不用像他爸这样没出息.........”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自顾自掏出了香烟,四十块一盒的黄鹤楼硬珍。张胖子眼明手快的抢了过来,“你这个家伙,挣的都是血汗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省着点花,还抽这么好的烟.........”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存点钱,买套房子。找个媳妇,都四十多的人了.........”

我懒得解释。

张胖子 点了一根美美的抽了一口,“ 我跟你说,你嫂子的娘家堂妹最近离婚了,比你小三岁。 回头我跟你嫂子说说,给你们张罗着见个面......... ”

我 还是懒得解释。过了四十岁以后,似乎习惯了懒得解释!

张胖子继续说,“她还有个儿子,跟我家乐乐同岁,马上上初中。你直接就当爸爸了!多好,将来还有人养老送终.........”

正说着,山顶上突然烟花冲天,噼里啪啦的爆响中的白日焰火,在一片浓烟中闪耀着直顶乌云滚滚, 似乎像是示威,又像是在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大雨倾盆...........

我有些失神,“林老头做寿就不能换个日子..........”

张胖子赶紧起身,“林家要开席了,我得赶紧过去了.......你确定不去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 ,“我就不去了........总得有个人送这个王八蛋 最后一程吧!”

说完,看向了锈迹斑斑的大门。

张胖子 沉默, 也看了看堂屋里 ,似乎看到了孙庆,似乎想起了许多,长叹一口气,“ 也是..........”

但是起身准备走, 路过 我身旁,凑到他耳边低语,“你知道的,孙庆这个王八蛋买车的时候,找我借了三万块钱.......一直也没还.........”

我终于正眼看向了那锈迹斑斑的大门 , 那里面有孙庆的遗照, 下首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披麻戴孝,跪在那里垂首 ,大大的白色孝巾遮住了脸,看不到是否在哭......

我不忍直视,看向了张胖子,“你什么意思.........?”

张胖子也看了看那孤儿寡母,心生不忍,“算了,一会再说吧!”

张胖子走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看这院子门口那根 竹竿上的引魂白幡飘荡, 不由得想像东边小山顶上的那栋 奢华贵气逼人的四合院里的 红色拱门 ......

今天是林家老爷子七十寿诞,一定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满脸红光的林老爷子应该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接受者众人的恭贺。笑得合不拢嘴。

四合院里的 小桥流水间, 客人们恭贺完正纷纷入座,看着桌子上两瓶好酒好烟, 两眼放光.......

和我眼前的破败,冷清,无比鲜活的参照对比,诠释着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从来贫穷无人问,富贵满高朋........

不喜欢,看不惯,能怎样?

.........

林朗家世袭支书已经三代。 孙庆家不知道农民了多少辈。

林家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

孙庆的父亲若不是找了个聋哑女人做老婆,差点绝后!

我寻思着人的差距,家族的兴衰,一颗雨点打在了我的鼻尖上,打断了我的思考,让我不由得抬头望天,密匝的雨点就打得我睁不开眼........

低头间,雨点已经由小变大,击打在脑门上,脸上有那么一些疼。

一个老人,佝偻着腰, 像是突然出现一样,白色宽大的T恤,随风飘荡,干瘪瘦弱的躯体,明显弱不禁风, 拖着一把铁锨, 走了过来。

我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姨........下雨了,赶紧进屋........”

姨是 孙庆的妈妈,哑巴。我知道她听不到。 只好把他往屋子里引。 可是姨却在抗拒,朝着院子里的南墙跟走去。

我 只好 问,“姨,你要干嘛?”我知道她听不见。

姨执拗的朝着南墙跟走,我没有办法,只好搀扶着颤巍巍的她,顺手想要接过她拖着都有些吃力的铁锨,却被姨浑浊的眼神, 坚定的拒绝。

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的好哥们 孙庆的突然离世,我 并没有表现得多伤感!

从得知他的病情之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看着 孙庆的母亲走路都不利索的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无法感同身受,却无法抗拒的 悲从心起。

姨终于来到了南墙根,颤巍巍的扶正铁锨,尖头入地,似乎想要翻土。

奈何岁月不饶人,力不从心的她,哪怕拿着铁锨这样的锐器,依旧奈何不了这苍茫大地的一偶.......

一旁的我,有些不解,虽然知道她听不到,还是要问,“姨,你翻土做什么?下雨了,赶紧回屋,别淋着了,容易感冒!”

姨听不见!但是满是沟壑的脸上似乎充满的坚毅, 颤抖的双手紧握着铁锨,踉跄的试着抬脚,想要踩在铁锨背上助力翻土。

小时候,我见过姨翻旱地的,蹦得老高,双脚准确的落在铁锨背上,锐利的铁锨瞬间就直接没入,而后矫健的后仰,一大块土 就被翻了过来。

岁月磨人!磨得如今 身形一个不稳,若不是我及时扶住,差点跌倒在雨中。

姨不知道是哪里人,但是很会烙饼,小时候张扬吃过无数次。 很少见姨笑,唯独他们这帮小子狼吞虎咽她做得饼的时候,会笑得露出牙齿。

我于心不忍,硬是抢过了铁锨, 虽然不知道姨要做什么,但是还是一脚大力透开了大地,挖出了一个小坑。

姨 浑浊的两眼,看向了堂屋,双手颤抖的比划着四四方方的模样,又指指地下,又在虚空里比划着四四方方,佝偻着腰,在虚空里把四四方方放置进了小坑里。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笑,感受着雨点打在脸上生疼,指指她,指指天,指指屋檐,又 拍拍自己的胸脯。姨似乎明白了,笑了,一如年轻时,给我们烙饼看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笑得露出了零落的几颗牙.........

我扶着姨去了屋檐下。继而转身回到了南墙根,拿起了铁锨,每天都在干着体力活的我,挖一个坑不过是三下五去二。

我似乎明白姨的意思,可是孙庆的媳妇能同意吗?

回到了屋檐下,看着孙庆的媳妇已经站在了门口,去掉了白色孝服。天蓝色的连衣裙,很是蹁跹。 有那么几分姿色 的脸在精心的妆容加持下,看起来很年轻,大波浪发型更是潮流。

孙庆娶的媳妇,算是螃蟹湾这一代小子中第二漂亮的。所以孙庆视若珍宝。媳妇有所求,他必答应。 哪怕是借钱,都会满足他媳妇的要求。

孙庆媳妇看了一眼我,然后打起了洋气的粉红雨伞,踩着高跟鞋试图优雅的走近雨中。

大门里突然跑出来个少年,是她和孙庆的儿子阳阳。阳阳焦急的喊着,“妈,你要去哪?”

孙庆媳妇似乎犹豫了下,转身在阳阳的面前蹲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像是交代着什么,阳阳听得连连点头,而后起身, 有些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低头,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院子门外走去,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红色的朗逸车,孙庆媳妇 径直拉开车门上了车。

雨越下越大,发动机咆哮着,撕破了雨幕,甩起一片泥泞,消失不见.........

我其实想上前阻止,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看客不多事 ,看客认了........

阳阳这才回头看见张扬,怯生生的喊了句,“ 高叔叔好!”

清澈的眼睛,红肿不堪。孙庆爱媳妇,也爱儿子。 儿子哭成这样,自然也是极爱他的爸爸。

只可惜,人间的爱,那么软弱无力,在生老病死面前不堪一击!

我深呼吸,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悲戚,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可是雨很大,像是在编织着一圈铁幕,将我团团的包围,让我的悲戚无法排解 ,似乎人也无处可逃........

哑巴姨默默的路过我,佝偻身躯,走近了堂屋,抱出了儿子的骨灰盒,一步一捱,一步一抖,路过孙子的时候,充满了怜爱的看了一眼孙子,想要腾出一只手来牵起孙子 小手。 可是力不从心,骨灰盒轰然落地........

还好 阳阳眼明手快,在 爸爸骨灰盒要落地的那一刹那,接住了骨灰盒。

姨欣慰的笑笑,又露出了那几颗零落的牙,拍拍心爱的孙子的肩膀,朝着我刚挖的那个努努嘴。

阳阳懂事的抱着骨灰盒,朝着那个大坑走去。

阳阳才十一岁,他不懂得人死后墓穴的尊严和必要。不懂得一场丧事下来几万块的艰难,更不懂得我们这片土地没有人会把人葬在自家的院子里。他只知道听奶奶的话。

他的奶奶步履蹒跚的跟在他后面,沿着屋檐,避着风雨。

我看着有些恍惚。 坑挖的时候,孙庆的媳妇还没有走。 姨听不见,说不出。但是她看得见。看得见这家徒四壁,看得见那花枝招展!

一辈子都只能看,都在看。所以看得通,看得透!知道花枝招展的儿媳妇会走,所以才未卜先知的去挖那个坑。没有办法的办法,埋他的儿子..........

我不忍直视。可无边的雨幕依旧迷茫,无法看透,无法开阔,于是,只好木木的站在一旁 无能为力.........

雨更大了.........一会院子里开始积水,豆大的雨点打在那镜面上,溅起的水花密密麻麻。

祖孙二人浑然不惧。 冒着大雨,靠近了那个大坑。

阳阳很乖巧的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在了坑里,坑里已经积满了水,浑浊不堪,却远比那黑黢黢的骨灰盒好看得多,当浑浊不堪淹没了那黑黢黢之后。 我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终于入土,我似乎又有了那么一丝轻松!

可是看到 阳阳那稚嫩的肩膀扛起比他还高半头的铁锨时,又变得无比的沉重.........

我直接闭眼,直接冲进了倾盆大雨中,任身上被雨点打得生疼,任雨水淋透了全身,不是去帮忙,而是逃一样的 窜走........

见不得疾苦,无能为力的时候,我除了逃,还能干什么呢?

雨下得好大,打得我哪怕是跑,也只能低着头......

。。。。。。。。

这里是螃蟹湾,以前不叫螃蟹湾。后来因为他们的 父辈们像螃蟹一样横行,所以才叫螃蟹湾.........

到了我们这一代,开始善良,所以哪怕 我们过得再不如意, 也见不得这人间凄凉........

我只是跑,并没有流泪。三年前父母三天内相继离世,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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