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莲生境安静到有些异常,街上空荡,只能听见微弱风声,本该亮着灯彻夜流水宴的酒楼此刻阴沉的暗着,每一处莲生境的标识却都亮着。
一处处红色的诡光盯着几人,随着脚步的加快而频繁闪烁。无法被洞察的信号传递在标识之间,疯狂地编织与蛛网类似的圆圈。红光打在微生朔冷漠的侧脸上,微微停顿了下。
黑雾篷被妖力吹起波纹,与云雾般的灵气轰然相撞。
法杖举起的瞬间,一条道路也出现在眼前。
“抱好阿蓬,我们走!”
师迹走在最前面,手持长剑,身形无畏而愤怒。鹅黄色的亮似乎要点燃一切暗红的云,将这里变成空无一物的平地。他腰间坠着玉佩和门派的腰牌,此刻环佩声绕,如同奏响无冕的挽歌。
那封本该规矩送达的信被师迹抛之脑后,他不在乎了。
紧随其后的余环声嘴唇苍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巨大的池塘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池塘中央隐隐约约扭动着某个东西,发出古怪的讥笑。
池水赤红,缓缓地围绕着中心旋转。走得越近,越能感觉到空气中浓厚到粘稠的妖气。连余环声这样没有灵力的人,甚至都觉得身体周遭变得又腥又苦。
有什么东西随着视线,“扑通”一声掉了进去,池水缓慢转动,那东西又被推上了池塘边。数量庞大,一眼望不到尽头红色藕丝的缠绕下,那东西露出了藕白色的外壳。
像是壳,却又慢慢抖动起来。
那“东西”渐渐生出四肢,又凭空将身体扭转到了背后,蓦地转向了几个人的方向。
微生朔还在惊骇时,余环声已经有些不适地捂住了嘴。
“姐姐……姐……姐……”
趁他分身,阿蓬突然间挣脱开,朝着那团东西跑过去。
红色藕线早有预料似的,从半空中垂下无数,亲昵地缠绕在阿蓬的手腕上。托起小小的身体到了人藕旁边。
半空中藕线彼此缠绕,用猩红色填补在藕节的空洞,细枝末节地弯曲出了手指与脚趾的形状,最后攀上头顶,细细描摹着熟悉的五官轮廓。
是阿莲。
红色藕线温柔地将人藕关节托起来,和阿蓬手牵手。
“阿……蓬……”人藕磕巴着,眼神里多出几分慈爱的光。
师迹骨节攥得发白,剑锋锐不可挡,但脚下却被藕线牢牢缠绕着。“你杀了她,你杀了阿莲!”
浓烈的妖气下,明亮的剑锋终究被暗红色覆盖。微生朔的法术光芒盛大,却在遮天蔽日的红云下被全然吞没。
粘稠的红色液体从天而降,淋在师迹和微生朔的身上,如同具有腐蚀性一般,将最后微弱的灵气腐蚀。液体本该继续下去,将皮肤烧得血肉模糊,却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束缚着众人的行动。
莲生境主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肿胀发黑的数百藕节构成了他的身体,歪曲着膨胀藕节坐卧在巨大池塘的中央,冷冷地注视着不断丢失灵气的两人。
“吾的孩子,不会离开。”
“你杀了阿莲,还谈什么离开!”师迹情绪激动,剑意不断地冲撞着妖气束缚,只是他越催动灵力,红色粘液便腐蚀得越快。
莲生境主无数节身躯似乎在质疑这句话,纷纷扭动起来。
“吾给了阿莲新生、永生。”
师迹咳了口血,他早被妖气伤到肺腑,若不是微生朔暗中使用唤灵术治愈,此刻怕是已经昏迷不醒。“阿莲不是你的孩子,你也没资格决定她的生死!”
剑意凌厉更盛,寒光血气间竟能将红色的藕丝打得略处下风。
莲生境主庞大畸形的身躯缓慢转动,似是在思考什么,咕咕叽叽冒着血泡般笑起来。渗人的声音无形中又将妖气的浓度加厚了不少。
微生朔掌心的微光渐渐暗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催动,继续护着师迹的身体。
“吾……问过……可是……她……不听……话……”
被遗漏的余环声终于悄悄摸摸走到了那具人藕的旁边。
他强忍不适地拿出微生朔交给他带着诅咒的短刀,生生分割开了红色藕丝与阿蓬的身体。
“阿蓬,快醒醒,那不是你姐姐!”
腿吓软了,但嘴还在不听使唤的救人。余环声抓着男孩的胳膊,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男孩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莲生境主的身躯转动着朝向余环声的方向,又被师迹一道剑光吸引了注意力。
“放了阿蓬,还有那些不愿意待在这里的孩子走。”
持剑人被血水浸湿的发丝飞悬起来。
师迹终于逃脱红色的粘液,缓缓悬浮在半空中。虽已是强撑剑意,但其中杀意锐利,同归于尽的凛然直逼莲生境主。
“不愿意的话,就下去陪阿莲吧!”
勉强挣脱的微生朔脚步虚浮,自身灵力消耗到尽头,却依然没有停止低阶唤灵术不断地供在师迹身上。
眼看师迹就要运剑刺去,微生朔呕出了一口血,“别……”
剑意催动那一刻,莲生境主只是抬起了一只手臂。
重达万钧的厚重妖气反噬到身体上,师迹皱着眉,神情还带着种不可置信。
他直挺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不对啊……”
余环声颤抖着,眼圈蓦地红了。他爬起来,又被一根柔软的红色藕丝掀翻在地。这一撞,眼冒金星,鼻子也冒出了血。
不对啊,师迹怎么摔下去了。
他视线转向微生朔。
最被纯净灵气偏爱的人此刻却被猩红的妖气缠绕啃噬,吊在了半空中。
余环声的心口一抽一抽的开始疼。
他半趴在地上,红色藕丝就紧跟在身后,只要他稍微站起,就立刻被绊倒。
铁锈的气味填满胸腔,冲撞着五脏六腑里还在企图挣扎的地方。
他一遍一遍的爬起来,又一次次被掀翻在地。
眼角被撞出了泪花,余环声栽倒的瞬间,看到半空中暗红色的云似乎在讥讽的说着:看吧,没人能逃出去。
血红色的藕丝兴致大涨,观看着地上人类万念俱灰的神情。
余环声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对准了莲生境主头顶的半空中。
他不抱希望地心里默念:
神明大人和游戏管理员啊……我不想当主角改变世界了,我只想让他们都活下来……我想要这世界上最强的力量……
求求你……
一刹那,诡异的波动从掌心迸发。
毫无预兆的,莲生境主头顶上暗红色的云朵陡然被扭曲撕开,莲藕寸寸断裂声不绝于耳,尖叫着的莲子纷纷坠入池塘里,掀开层层血浪。
原先被暗红云层笼罩的半空中,裂了一道口子。
世界似乎停止转动了半秒。
下一瞬间,莲生境主的头顶的裂缝里传出一声龙啸。
金色竖眸的少女轰然落地,顺带踩碎了莲生境主几只挥舞在空中的手臂。她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头顶仍在张开的裂隙,手掌一合,空间波动顿时消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