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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们的娱乐则是打洞,要么是皇甫老板的洞,要么是红老板的洞。

小皇爷的堂叔老皇爷兼营一张台球案子,球杆儿不错,笔首溜滑的,除了没枪头之外没啥大毛病。

案子底儿是木头的,日晒雨淋的台布好些年没换过,一颗球打出去,九曲十八弯,指不定出溜到什么地方。

红老板是化名,谁也不清楚她叫什么,她的店在乙八号,叫红红理发店。

从外头看,里头灯光红不红黄不黄,看不清又耐看。

工友们都说,皇甫老板的洞不好打,红老板的洞你懂的。

据说某年夏天,有个帅小伙儿头发长了,吃完饭一抬头,哎呀这儿正好能理发,一抬腿就进来了。

红老板赶忙在小吊带外面罩件白大褂,遮住傲人的事业线,黑丝外面又套了条牛仔裤,以免沾上头发渣子。

拿出珍藏己久的电推子,嘁哩喀喳下去,三七分变成了没法分,没法分又变成地中海,地中海又成了光榔头,最终少不了一顿臭骂,钱是一分没有。

手艺人的活计,一个字,不容易。

像红老板这种多才多艺的人物,卖别的还不忘备着全套理发工具,这种职业精神,只能说,那是先前的店老板留下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快出正月了,瘸子还是没有赶黄海江走。

两人有默契,谁也不提这档子事。

黄海江无以为报,只有拼命干活。

瘸子有一个习惯,每晚睡前,收拾毕了,他会把还能吃的东西攒到一个搪瓷盆里,搁在门前。

第二天一起来,头一件事儿,就是看看盆里的东西还在不在。

大多数时候盆儿是空的,他便咬牙切齿地骂:“这个孬货,吃就吃了,咋就不说给拾掇利索点儿。”

每天都这句,从来没换过。

回回都咬牙切齿,那鼓劲儿,说成恨之入骨并不过分。

孬货是谁?

瘸子眼神里闪烁着光芒,想让黄海江问一嘴的光芒,黄海江故意憋着,就是不问。

正月二十五开始,连着五天,孬货没来,或者是来了没下手,盆里的东西没有动,冻成了冰坨子。

这三天里,瘸子没笑过,干活儿心不在焉,整天不是炒卤糊了锅,就是把洗好的碗再洗一遍,脏碗忘了洗。

没有别的事儿,瘸子不开心,孬货惹的。

这家伙是个美女?

还是欠了瘸子的钱?

纳闷归纳闷,好奇归好奇,坚决不问。

正月三十下午三点来钟,孬货现身了。

什么叫器宇不凡?

什么叫二般人?

只见这孬货拄着一根把长两米的羊胡铲子,左脚皮鞋,右脚解放鞋,一把山羊胡子上沾着纸屑和菜皮,迈着大步,不时跟路人打招呼:“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瘸子一眼都不想看,躲在厨房里捂着鼻子:“这孬货是个羊胡。”

羊胡,一个充满地方特色的词语。

高中时代,黄海江有个来自奔楼县山区的同学,一个宿舍住,跟大家伙讲过羊胡的故事。

所谓羊胡,是山民雇佣的畜牧业工人,正儿八经的无产阶层。

一户山民养三五只羊最多七八只羊,一个村拢共大几十上百只,雇一个人,每天清早从每户把羊领出来,凑成一大群,带到山坡上吃草,小溪里喝水,太阳落山时候下山,再挨家挨户把羊送回去。

他们的工资标准有三个一——每天一包烟,一元钱,一顿饭。

烟不用好的,一包五毛钱不带过滤嘴的就行,饭一天只管一顿早饭,是挨家挨户吃,主家吃什么,给你盛一碗。

不论轮到哪家,必须是能吃多差就多差,咸菜窝头稀饭,管饱就算不错。

住不用管,山里最不缺的就是住的地方,撂荒的窑洞比住人的多。

均下来,每个月,羊胡从每只羊身上能赚到三毛钱左右。

万一村里有个浪荡寡妇,一个月三十元现钞八成还得再贡献回村里。

算到头,这羊胡基本是免费劳动力。

这些人为什么要当羊胡?

这要从这个“胡”字说起了。

唐朝末期,沙城周边这片地方胡汉相争屡屡上演,动辄血流成河。

打赢了你是主子,打输了你是奴。

羊胡就是羊奴,大多数是跟羊打惯了交到的胡人,故简称羊胡。

让你活着就不错了,要钱没有,内裤有一条。

和平年代,称谓沿袭了下来,成分却不断变化。

到了现代社会,超过一半是孤儿,从小没爹没娘,吃不饱穿不暖体弱多病那种。

在这个关系社会里,连起步的资格都没有。

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上厕所不知道该走哪一边,必须感恩世界上还有羊胡这么个职业。

还有逃犯,他们没有合法身份,不敢在外面露面。

但是跟孤儿比较,他们的身体素质更好,脑子更好用,意志力更强,不然也越不了狱。

最重要的,是更便宜。

话说一九九八年,沙城市第二监狱逃走两百多犯人,虽然最后查实没人流落到松桥山区,但期货市场遇挫,最终导致羊胡的实际收入大幅缩水。

九零年,每个月两包旱烟丝,每天一元钱,两顿饭,这一年,黄海江的爸爸月薪一百多。

九七年,每天一包烟,一元五角钱,两顿饭,黄海江的爸爸一个月下来一千五百元左右。

九八年至今,每天一包烟,一元钱,一顿饭……瘸子万般阻拦,黄海江还是坚持做了一大碗面,足有正常两碗的量,给孬货吃。

这孬货倒也知趣,不进门儿,不用碗筷,让黄海江给他倒进那个搪瓷盆儿里,蹲在屋檐下,汤水飞溅,不大会儿功夫搞完了。

接着以盆做鼓,边敲边扭,乘着人多,以一部大型歌舞表演作为答谢。

调基本没什么调儿,歌词翻来覆去就就一句:“正月里头第三天,日本人进了韩家店。”

那舞却精彩绝伦,有点儿麦口杰克逊的意思,令黄海江不禁想起唐代著名诗人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西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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